我一直庆幸自己有缘成为七七级中文系的学生。那年送我去学校报到时表姐曾有一诗赠我,记得后两句是“今送君入大学校,来日喜听佳音报”。当时我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真是无需赘述、自能感受。幸福的日子总是飞快过去,四年大学生涯转瞬即逝,我毕业在即。表姐似乎是善始善终,又赠我一诗,我仍只记得后两句“辗转反侧岂男儿,”。见如此诗句,我自是微笑。表姐是担心我的毕业分配,担心我的内心煎熬呢。
是的,我的性格可能有过于凝重沉着的特点。就在毕业前几个月,我的一首因王申酉被冤杀而写的诗《昨日……今天》在9月号的《萌芽》发表,我的悲壮、激愤、抑郁的情绪在诗中明白流露。王申酉的冤案4月初平反后,他的悲壮事迹就在中文系流传开来。听说了这个天大的冤案,我的心一直在哭泣、在剧痛,即使现在提起,我仍禁不住悲从中来!
我是中文系差不多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毕业生,但绝不是要赖在系里做绝地反击或泣告跪求。读《离骚》,读《报任安书》,读《岳阳楼记》,读《指南录后序》,读《与妻书》,历朝历代的血泪之作所表达的崇高壮烈的情怀怎容得下那些宵小般的私欲和诉求?我更以诗人情怀自许,怎会允许自己有可笑的彷徨?中学毕业时我就主动向毕配组长要求去大兴安岭插队落户,组长一再肯定我的革命行动,并一再说明没有外农名额,只有上农。我只好去了一江之隔的长征农场。这本是我的浪漫情怀。现在我又面临毕业分配,我还是这样的情怀。其实我心里已许多次想象,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驾长风而随处飞舞,落于哪块土地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的分配去向是安徽的一所高校。说实在的,我已经想象着就此挥手告别上海,告别年长的亲姐和年轻的表姐,像投奔新大陆那样投奔安徽。那里山清水秀,处处入得画中,是个能够滋润性灵、安心读圣贤书的好地方。有个在安徽做过知青的女同学很关切地给我留了在当地一个辖区做着书记的熟人电话,嘱我有事可找他关照。同学情谊让我感动。
“但我还是希望能留在上海。”我对辅导员兼毕业分配小组成员的李老师说,“我母亲在我上小学七年级的时候脑溢血去世了,我父亲在我读大二第一学期时心肌梗塞去世了,我还没有出生我老姐就已经出嫁了,我去了安徽我家就空宅绝户了。我希望守家尽孝。我老姐10年里如母亲一般照料我,我视她如母,也当尽孝顺之心。”我心本不彷徨,只为孝道表明心迹。李老师把我的情况带回毕配组再作研究,递给我分配通知说:“过了年到农业局报到吧,这个局在松江县有所学校。户口不用迁。”这时表姐正好来看我,我对她说了心里话:“我可是个‘诗者’,怎会为世俗利益彷徨呢?……感谢你的警励之句。”
十日谈
我的毕业季
从2004年开始举办的“上海书展”,至今年即将开幕的这届正十周年,明起特为此刊登一组“征文”的部分获奖文章,题为:“我与上海书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