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已经三十五个年头了,每次回乡踏上这片热土时,内心是复杂的,我为故乡的每一个发展、变化而欣喜,但一想到那道正在远去的风景,心中又不免怅然若失……
说起那道远去的风景,芦苇无疑是最为炫目的底色。遥想当年,海岛的每寸土地上,似乎都有芦苇的身影。最为壮观的是东滩和北沿,盛夏时节,站上江堤,极目远眺,望不到边的大片绿色,实在是撼人心魄啊!当然,即便在沟渠边、田埂旁,你也会看到它们的存在,或孑然独立、或三五一簇。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卓然兀立的芦苇,仿佛有了依靠,心里就会平静而踏实。
芦苇不仅为海岛人提供了精神力量,而且还为海岛人遮风挡雨,营造了温馨和幸福。记得早年参加围江造田,白天,工地上红旗猎猎,人声鼎沸,其场面堪比当年的淮海战役;入夜,几十万民工都蜷缩在江堤下的“环洞舍”里。这“环洞舍”就是由芦苇搭建的半圆形便屋,尽管外面是寒风刺骨,但“环洞舍”内却是温暖无比。在我的记忆里,海岛人的生活是离不开芦苇的。大的说,住房用的是芦苇,小的说,各色用品,几乎都和芦苇沾边,什么篱笆、畚箕、囤条等,不一而足。芦苇是海岛人的依靠,也是海岛人的希望。
各种各样的海草也是那道风景不可或缺的点缀。在辽阔的滩涂上,除了芦苇以外,更多的是各种水草,我印象最深的有江草、关草和丝草。和芦苇相比,它们没有那么蔚为壮观,甚至有点瘦小羸弱。但它们同样是坚强的。多少次潮汐袭来,它们完全被江水吞没,但潮水一退,硬是从淤泥里挺起身来,再现原先的勃勃生机。有些不幸被淤泥掩埋,但还会挣扎着冒出新芽。
由于芦苇的特殊价值,很久以前就被人们保护起来了,这些水草就成了牛群唯一的草料。每天,成千的耕牛,像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不停地滚过来滚过去。其实水草的作用还不止于此。譬如说江草,由于坚韧,是搓绳的好材料,我至今还记得,海岛人很少用麻绳,更不要说尼龙绳了,用得最多的是江草绳。一过立秋,父亲就给我发出指令,要我去江边拔江草。我每天差不多是光着膀子,穿一条母亲缝制的老布短裤,搭一条老布手巾,天还没大亮就拿着扁担出发了,到太阳下山时挑上满满的一担回家,常常一个暑假能割上好几百斤的江草。那时江草很值钱,上等的要一毛钱一斤。但父亲是不允许卖的,到了冬闲,他要搓很多很多绳子,除了自己家用,其余的都送了人。
几十年过去了,记忆中的那道美丽风景,依然是那样的真切。只是斗转星移,那风景已渐渐远去,心中又不免怅惘,因为远去的岂止是风景,而是我的一片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