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说人人都是艺术家并不是指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而是指人人都具有使自己成为艺术家的创造力。将潜在的创造力转化为艺术品,通过将一切生活物件挪用、塑形、装饰成为可用性的艺术媒介,就可以通过行动将一切艺术媒介理念化、象征化、审美化和艺术化。博伊斯将艺术媒介扩展到一切物件与行动,取材于生活并形塑生活,人们因此称为“扩展的艺术观”。博伊斯还认为内在的眼睛比外观的形式更为重要,艺术既不是上层阶级的剩余玩物,也不是市井小民的通俗装饰,而是通过观念的升华和价值的雕塑,来表达人类的精神价值和形上美感,人们因此称之为“观念艺术”,然而观念艺术不是一种思维或冥想,而是行动,一种内在直观与精神视觉的外显行动。(文化评论家宋国诚)
◎问题:怎样看待博伊斯的艺术乌托邦困境?
批评:在博伊斯的艺术实践中,浸透着尼采的强力意志。博伊斯通过自己的“社会雕塑”对抗冷冰的资本主义,试图恢复埋藏在冰层下的温暖的人性。就其动机而言,博伊斯堪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孤胆英雄,但他苍白的艺术却无法融化时代的坚冰。
也许黑格尔的艺术终结论对应于博伊斯是恰当的。在黑格尔看来,当启蒙理性达到其顶峰之际,艺术在现代社会已经无法延续古典时代的浪漫;艺术虽仍可生存,却无法媲美宗教和哲学的光芒。艺术已经不再感性和令人激动。虽然博伊斯力求使自己的作品具备感性的力量,但仍然难掩其坚石般的生硬和冷酷。(艺术评论家张羿)
◎问题:博伊斯为何能在当代艺术史上拥有如此重要地位?
解读:博伊斯的伟大在于他的艺术活动的三种特性。
第一是他艺术活动的综合性,搅乱了这个时代使人人格分裂的专业性。他做的是所谓“通感艺术”,也就是他的作品是对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和意识综合作用的结果。他探索那些从未被当成艺术的领域,而且多面切进。他的工作本身使人诧异,使大多数人陷入迷惘,少数人会心。但是这个现象本身成为一种用艺术切割当代人的职业和地位的自我拘束,痛喝人们恢复淡忘的自我的潜能和自由的方式。博伊斯不仅用作品求诉于人,而且让人参与其间。观众的欣喜和震怒使他倍受瞩目,从而伟大。
第二是他艺术活动的瞬间性,责斥了社会表象的合理性。他的作品真正的价值是瞬间,在他的制造和操作的过程,在同他同期生活的观念到来的那一时刻,就像烛炬在仪式上的光芒,作品结束留下的已是价值的记录和痕迹。在博物馆里他的作品已失去了与做作品的当下环境的冲突,就像燃尽的炬烛之灰烬。他用非常的方法占领杜塞尔多夫美术学院教务处,以换取所有报考学生的录取资格,结果导致自己被开除。此事成为上世纪70年代世界文化界最令人关注的事件,由于八方声援,使之得以复职,乘着学生为他特制的独木舟横渡莱茵河凯旋。他的行为是在完事理论指导下的有计划的行动,他是有意识的与当时合理的社会存在发生瞬间的强烈冲突以作为艺术作品,形成巨大的感染力,从而揭示出合理社会的对人的潜能的压抑和迫害。这种瞬间性使他本人和他所秉承的思想立即成为关注的焦点,从而伟大。
第三是他艺术活动的模糊性,破坏了当代司空见惯的规定性。当他手持刀刃被割破流血的时候,却专心致志地去包扎刀刃而不是手指,此时此际,他在常识的规定性之上确实达到了超越的精神境界。也许这意味着当人类受到伤害时是弥合创作重要,还是消除重受伤害的可能性更为重要。作为一个入侵苏联的德军飞行员,他曾按军规英勇作战,但却是做了法西斯的帮凶。对此,他和德国的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做过深刻的反省。但是当他看到反法西斯的国家用同样的方式迫害自己的知识分子,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也隐藏着对人性的残害时,他对于规定性之下隐藏的祸害的挑剔变得至关重要,而这种挑剔又不应该是规定性的。于是,他的模糊性突然具备了深刻的意义,使许多思想大师(如海德格尔)的错误(赞赏纳粹)在他的艺术品面前显得固执而蛮横。他的这种余意不尽的模糊方式给后代人无穷的启发,这也许是为什么他死后,其作品的意义与日俱增,或者说逐步被人理解,从而使他伟大。
(北京大学视觉与图像研究中心主任朱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