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篇载: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公伯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作“公伯缭”,公伯氏,名寮,字子周,鲁国人,曾任季孙氏家臣。古代有学者认为他不是孔门弟子。子服景伯,子服氏,名何,字伯,景是谥号,鲁国大夫。夫子,指季孙。
愬,诉的异体字,进谗言。惑志,朱熹曰“言其有疑于寮之言也”(《论语集注》),故《古汉语大词典》释作“疑心”。钱穆先生说是“有惑志断”,即受迷惑而是非不明之义。两者意思不尽相同,本文取后者。肆,古时处死刑后陈尸。市朝,泛指集市。道,此处应指正确的治国之道,即尧、舜、禹、文王、周公的治国理念、制度、策略、途径。也与,语气词连用,重点在后者,相当于“呢”,口气婉曲。如命何,能把天命怎么样。
此章译成现代汉语,意思是:公伯寮在季孙面前诬告子路。子服景伯把这事告诉了孔子,说:“季孙固然已被公伯寮迷惑而是非不明,可我的力量还能杀掉公伯寮,把他的尸首陈列在街头示众。”孔子说:“正确的治国之道能实行呢,是天命;正确的治国之道被废弃呢,也是天命。公伯寮他能把天命怎么样?”
古代学者或肯定或怀疑“吾力犹能肆诸市朝”的可能性,而大加分析;亦有人揣测子服景伯是季孙同伙,被派来刺探孔子。其实,对今之一般读者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如何回答子服景伯,以及答语的深刻含义。
孔子高屋建瓴,没有简单地就事论事。尤其是面对不清楚原委的问题,避免作主观的具体回答。孔子以对鲁国、对天下形势的认识为基础,宏观地阐示了一个根本道理:天下大势由天命而定。最后,才既发问又慨叹地说,公伯寮在天命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可以想见,子服景伯首先会惊讶、茫然,紧接着会思索孔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子服景伯最终会明白,在孔子眼里,公伯寮这类小人的伎俩无碍于大势,由他去吧。
对今之读者而言,此章之重点,是孔子关于命的说法。道之行废,国之兴衰,由天命所决定,也就是由客观存在的必然性所决定。这种必然性是古人心中的合理性、合法性,通过圣人来体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泰伯篇)。文王、武王、周公灭殷兴周,创立封建制度和礼乐文化,国强而民富,这是禀承天命,因而得到上天的眷顾和表彰。而春秋诸君你争我夺,造成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则是对天命的违背,因而受到上天的唾弃和惩罚。一方面承认客观必然性,一方面看到以君主为首的执政者的主观作用,并将两者有机结合起来,这是儒家历史观中值得肯定的部分。
读此章,立即想起“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篇)。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由曹到宋,与弟子们在大树下习礼;宋国司马桓魋欲杀孔子,命人砍树,孔子离去,弟子说快点走,孔子说上天给了我符合天道的德行,桓魋能把我怎么样?孔子的镇定,缘于心中强大的使命感和自信力。“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篇)上天赋予孔子传承文化的重任,谁都不能阻拦,桓魋、匡人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