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说,新生婴儿三天之内是没有味觉的,此时,做大人的要抓紧时间,给自己的小宝贝吃下用黄连熬的汤,这样,小宝贝就可以解掉胎毒,以后不容易生奶癣、发疹子。倘若过了三天再吃,小宝贝开始懂得黄连是一样不好吃的东西——苦,便不肯就范了。
当初我的孩子出生,他妈妈如法炮制,可是小家伙的嘴,闭得比银行金库的门还紧;后来我们给他来硬的,“灌”进口去,可他坚决抵制,一口喷出……可知那么小的孩子,也是懂得吃苦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但后果也是严重的:一只面孔生满奶癣,连头皮上都是。
不吃苦,哪来甜?小孩子如果懂得苦尽甘来的道理,大概不会那么倔强;那么大人呢?恐怕也和小孩子一样,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可是我就没有听说过有人以“苦”为乐而拒“甜”于千里之外的。有些人之所以最终成为“糖友”,除了生理上有缺陷外,与过多摄入甜的东西(其中包括含糖过多的食品),大有关系。
然而,“不吃苦,哪来甜”,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实际上颇有“形而上”的嫌疑。试问,没有品尝过苦的人,就不知道甜是怎么样的了?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甜,甜是靠苦才讨得人家的欢心。真是笑话!
甜酸苦辣咸,所谓五味,大致涵盖了人能体察到的基本味道。就像三原色一样,所有人类说得出的味道,都是这五味“赋格”或“变奏”而来。依我之见,苦,虽然毫无疑问是一种味道,但这种味道并不是我们必需的,或不可缺少的。一个人,没有任何原因地只偏好吃“苦”而对甜酸辣咸不感兴趣,我很难不把他看作是个“怪人”。能够同甘共苦的人,我认他作兄弟,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对于只喜欢吃苦味食物的人,即使被人骂为重色轻友、昆弟世疏,我也只能对他敬而远之。原因倒也简单:吃不到一口锅里。所幸,嗜“苦”如命的人,我至今还没有碰到过。
许多人不喜欢吃苦,是无可指责的。从婴儿对苦的反抗,可知人类跟苦,是反相关的关系。有道是“苦大仇深”,“苦”不大,“仇”就不深了嘛。但世界上“苦”的东西不存在了,并不会连累到甜、酸、辣、咸统通消失;同样,就算甜、酸、辣、咸都不曾存在过,天下也不会遍地尽“苦”。我绞尽脑汁想了又想,在我们生活的土地上,既可供我们食用,又呈现天然的、真正的苦,不多啊。有人会提到药品,没错,我也纳闷:药品为什么要做得那么苦?实在无解。通过推测,我们知道,几乎被我们认为“苦”的并可食用的东西,于我们的身体都有一定的益处。俗话说,良药苦口。自然,我们也可以叫良药不苦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药品外面裹上糖衣或者在里面掺杂一些矫味剂,虽然它们不能最终改变药品“苦”的本质。
在所有食材当中,苦瓜算得上名实相副。现在,原先土得掉渣的苦瓜俨然成为时尚食品。我看过北京卫视一档养生节目,里面有位老者,身患多种疾病,包括令人极为不爽的糖尿病。最后他靠了两个动作,解决或改善了问题:一是在地上爬;另一是喝苦瓜汁。
我在一个高档饭局上看到过苦瓜“高、大、上”的形象:分餐制嘛,自然人手一份。每人面前的一盘冷菜,内中几样精致的小菜,比如红酒鹅肝之类,竟然还有几片苦瓜点缀其间。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苦瓜还有一种做派:盛满冰屑的碗上,铺陈着几片苦瓜,看上去十分新鲜。那样的“待遇”,一般只有象鼻蚌、三文鱼、鲜鲍鱼等才配,如今却让前几年连黄瓜都要“鄙视”它的苦瓜风风光光地站上了“一线”的位置。
清代名中医王士雄说:“苦瓜青则苦寒,可涤热、明目、清心;可酱可腌。鲜时烧肉,可先洗去苦味,虽盛夏而肉汁能凝,养血滋肝,润脾补肾。”烹饪师和请客者深谙其理,之所以如此安排,用心之良苦,于此可见一斑。
同样的,一碗清汤寡水的莲子羹,变成了酒席上最为人称道的甜品。《纲目》曰,莲子,“交心肾,厚肠胃,固精气,强筋骨,补虚损,利耳目,除寒湿,止脾泄久痢,赤白浊,女人带下崩中诸血病。”几乎包治百病了。只可惜,我们在饭局上吃到的莲子,差不多都是通心莲——莲子当中最有价值的莲心被抽掉了,怪不得吃上去没有苦感。这也说明它的价值已经不大了,正好比奥迪装上了奥拓的发动机,徒有其名。
很多人喜欢吃百合,就是着迷于它微微的苦涩。《本草述》中说:“百合之功,在益气而兼之利气,在养正而更能去邪,故李氏谓其为渗利和中之美药也。如伤寒百合病,《要略》言其行住坐卧,皆不能定,如有神灵,此可想见其邪正相干,乱于胸中之故,而此味用之以为主治者,其义可思也。”有人拿到百合,第一件事就是不厌其烦,精心撕去外面的一层薄衣,以及头尖部的焦黑,以降低苦味。我不知道这层薄衣和焦黑有何作用,倘若由此而使百合变得苦味尽失,我想,百合的独特风味也就消失了,倒还不如咬白菜帮子来得爽快。更重要的是,这些让人讨厌的部分,很可能是好东西。
折耳根、蕨菜、香椿等等,貌不惊人,都属于苦水里泡大的“娃”,可是它们风靡一时,道理和苦瓜相近。不少食用菌类或药芹的味道偏苦,人们却能“苦”中作乐,不能不说很有见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长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