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给国史馆总裁上书
在《戒诗五章》的第二首,先生写道:“百脏发酸泪,夜涌如原泉。此泪何所从?万一诗祟焉。今誓空尔心,心灭泪亦灭。有未灭者存,何用更留迹?”
先生在夜深人静时,百感交集而泪湿满襟。其中,有些原因是自己诗心未灭。但是,他想进入万念俱寂的无我之境,能做得到吗?中国伟大的传统士人感时伤世的情怀,在先生的心中是难以消释的。这里不简单是写诗和戒诗的问题纠结,而是一种融化在血液中的人格元素在继续发酵、奔突、沸腾。
在这一年(1820)七月二十五日,嘉庆皇帝驾崩。其次子旻宁继承皇位,颁诏第二年(1821)为道光元年。这艘锈迹斑斑、到处布满罅隙的巨轮,虽然继续航行在大海上,但前方激浪汹涌、暗礁密布,正面临触礁、沉没的噩运。但是船长和他的船员们意识到了吗?
龚自珍于道光元年(1821)春,到任内阁中书,参加国史馆修订《清一统志》,任校对官。以龚自珍的才学而只能屈居一个小小的校对官,只能让后人为之扼腕。以龚自珍的个性,他也不会默默沉寂地甘于当一个文字校对。于是,紧接着就有了有点不合官场潜规则的上书举动,给国史馆总裁上书一封《上国史馆总裁提调总纂书》。如果在这封书中,只是指出《清一统志》中的差错也就罢了。而仅仅是指出差错,显然也不需要特意长篇大论地写一封信给“总裁”,在书上做上记号,交上去即可。但先生的信有五千多字,除了指出《清一统志》中的十八处疏漏和错误,同时在信中“论西北塞外源流,世系风俗、山川形势”,结果“总裁”将他的信札删掉了两千字,其理由是“头衔不称”。其潜台词无非是,你一个小小的校对官,干好字词差错校对就可以了,用得着纵论西北大势吗?是向我“总裁”显摆你的学识吗?这是典型的“位卑而言高”啊!这位上司显然不是什么胸怀大度识才之人,此事引起上司心中的不快是必然的。而龚自珍对如此森严的等级观念也感到很不适应,他在后来的《己亥杂诗》中曾就此事而感慨:“东华飞辩少年时,伐鼓撞钟海内知。牍尾但书臣向校,头衔不称閷其词。”
龚自珍上书的举动不仅于此,还在这年春,上书了觉罗宝兴。这封上书的内容同样涉及了西北的问题。这封信是写给觉罗宝兴的,觉罗宝兴正是龚自珍第一次参加乡试中副榜时的房考官。在龚自珍到任前获知觉罗宝兴出任新疆吐鲁番领队大臣。按照官场不成文的规则,觉罗宝兴担任过龚自珍房考,他们之间就有一种师生关系,因此,龚自珍觉得以师生之谊给他写信不算唐突,言辞十分谦恭。
先生的信名为《上镇守吐鲁番领队大臣宝公书》,信中着重提出如何对待回部的有关政策问题。信的篇幅长达数千字,对如何安抚、治理边塞提出了许多建议,其核心理念是对少数民族要以诚相待,“不以驼羊视回男,不以禽雀待回女”,信尾有一段结语说“是故今日守回之大臣,惟当敬谨率属,以导回王回民,刻刻念念,知忠知孝,爱惜翎顶,爱惜衣食,唪诵经典。耕者毋出屯以垦,牧者毋越圈而刈,上毋虐下,下毋藐上,防乱于极微,积福于无形……”龚自珍在这里,不仅仅是提出要尊重少数民族的问题,同时从根本上谈到了安抚人心的关键,是建立一种价值观认同基础上的伦理道德秩序。这样才能使边塞真正做到安定祥和。龚自珍在呈送此信时,还附上了经过反复修改的论文《西域置行省议》。
这封信呈上后有什么回音?也不清楚。未见龚自珍后来的文字中有对此上书后续反馈的任何记录。觉罗宝兴是三品大员,对一个七品小校对官的来函不予回复,也并不令人奇怪。也许,龚自珍与他关系的密切程度远不及与林则徐,可以推心置腹。让龚自珍感到特别失望的是,他的重要论著《西域置行省议》中,有诸多如何加强西部管辖、安抚边民的建议,如主张西域置行省,由内地移民至边疆,发展耕牧,并健全军事组织,防止外来入侵者。可惜这些建议都未能得到重视和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