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钢琴家皮奥尔·安德索夫斯基,数年前来过上海音乐厅,当时他演奏的风格和所呈现的音响与众不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一直期待能再次聆听他的现场。2017年3月5日,他再度光临上海音乐厅,独奏了一场名为“不平静的旅行者”音乐会。
安德索夫斯基是位有故事的钢琴家,无论是年轻时参加比赛,还是成名后的音乐会,均以不妥协的特立独行而闻名,各位如有兴趣可以上网看一下。本场音乐会冠名“不平静的旅行者”,取自于他的同名纪录片,该纪录片阐述了他对音乐的思考、他的演出以及他的波兰匈牙利根源。我当年看了以后,更加深了对他的印象和理解——这注定是一位要弹出不同声音的钢琴家。此番的上海音乐会,秉承了他“不平静”的音乐理念,留给人们更多的是惊讶、思索以及音响上的刺激和审美的挑战。
音乐会弹了三位作曲家的作品:莫扎特、雅纳切克、肖邦。如果是抱着海布勒、菲尔库斯尼、鲁宾斯坦的感觉来听(这三位分别是演奏莫扎特、雅纳切克、肖邦的标准权威),那恐怕是要失望的,因为安德索夫斯基弹奏的是不同的声音。
上半场两首莫扎特:C小调幻想曲(K475)和C小调第14奏鸣曲(K457)。前者创作于1785年,比后者晚一年,但出版时是一起发行的。因为两者在调性和乐思上有关联,所以演出时经常是合为一体的。如此,C小调幻想曲就成为C小调第14奏鸣曲的第一乐章(K457本身有三个乐章)。安德索夫斯基此番演出也是如此,但他在结构上有新的布局,他先是将K475与K457的第一乐章连续演奏,然后是一个明显的停顿和休止,再接着演奏K457的后两个乐章。也就是说,他将四个乐章(如果把K475也算作一个乐章的话)分为两部分,别出心裁,令人玩味,总体上更有一种平衡感。
莫扎特后期的钢琴音乐(这里主要指他的奏鸣曲),不像前期那样的一味轻松、明快、优雅,增加了沉思性的厚重、黯淡和悲伤,这与他曾经不如意的经历和母亲早逝有关,我们甚至能在他的K457第二乐章中听到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的音调(是贝多芬借鉴了莫扎特?),因此需有不同的演奏表达。如果说通常演奏莫扎特是用书法中的行书的话,那么安德索夫斯基用的是楷书,一点一划,一撇一捺,轮廓分明,金钩铁画,增强了阳刚之气和悲剧感。演奏用时也比较长,约35分钟(一般是30分钟)。写楷书的速度肯定比写行书慢。我这里用的是一种比喻,比喻嘛,只能是比喻,千万不要生搬硬套,因为安德索夫斯基也有快的时候,那是一种金光灿灿大刀阔斧的快。还有,他善用重音和休止,色调硬朗,高音犹如喷射的激光。
有乐迷不喜欢安德索夫斯基演奏的莫扎特,后来我把这位乐迷的现场录音带回家,与海布勒的版本反复聆听比较,还是觉得安德索夫斯基的演奏驱动力更强,更有一种现代音响的美学意味。
如是观之,下半场的演奏就是依循这样的风格。捷克作曲家雅纳切克钢琴套曲《杂草丛生的小径》第二部5首小品、肖邦的玛祖卡(作品56和59)、降A大调波罗乃兹幻想曲(作品61),安德索夫斯基始终在发出自己的声音,你可以有疑惑或不同意,但他依然我行我素,阔步向前。近年来,这样不同的声音我们已听到过多次,如俄罗斯钢琴家阿凡纳西耶夫、波格莱里奇。也许,现在的钢琴演奏,已进入了演奏家个性化的年代?
我们以往认可或欣赏的钢琴家,大都有以下标准:歌唱性好,声音圆润,音色温暖,悦耳动听,忠于原谱。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木”,木味越浓越好。为什么有乐迷喜欢LP,就是这个原因。而现代音响就像CD,解析力强,有金属声,所以听惯LP的人不太喜欢听CD。殊不知,当年发明CD,其用意就是为了改进LP的不足之处。
难以有统一标准,那就和平共处吧。艺术欣赏没有你对我错、你死我活,个人爱好而已。不过,丰富审美趣味,拓宽艺术眼界,总是不无益处的。“不平静”的安德索夫斯基,给人以“不平静”的思考和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