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著名词作《金缕曲》
自古以来,长短言(词)的题材大多以闺阁之思、裙裾之恋为主,而文风则以温文柔婉见长。而龚自珍却从袁通的词中,读出了“怨恨”之气。这是袁词本身确超出通常词风而有了“怨恨”的不平之气,还是龚自珍借他人之词浇心中块垒?因无缘直接品读袁通词,不敢妄下断语。此序表述了龚自珍对词写作的理念。诗可以怨,难道词就不可怨?从龚自珍自身创作的词作看,它们固然“艳”,但更多是充满“怨”的。
这一年,对于龚自珍来说,除了那个令人颓丧的乡试落第外,不可漏记的还有他的妻子段美贞因病误诊而病卒于遥远的徽州府署。龚自珍因在京参加乡试而不能照顾病危的妻子进而无法在她离世时与其面别,此乃人生之一大悲也。
龚自珍落第后旋即南归。在心绪难平的归途中,龚自珍写下著名的词作《金缕曲》:“我又南行矣!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暮雨忽来鸿雁杳,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年华心绪从头理。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来岁长安春事早,劝杏花、断莫相思死。木叶怨,罢论起。”
此词可看作是龚自珍“剑气箫心”诗词风格的代表作之一,既豪放,又哀婉,既充满落第后的愤懑不平之气,又有不满于“纸上苍生”、向往对家国有所作为的豪情。“我又南行矣!”是指龚自珍父亲去年去徽州履新,他也随之离开京城,虽然是父亲升职而非自己升职,毕竟是家中喜事,当时的心情,与今年落第再次返回南方自是迥然不同。在诗人眼中,暮雨秋风、落叶飘零正与自己“鸾飘凤泊”的落魄境遇吻合(古诗词中常用“鸾”“凤”比喻英才,此处也寓有因参加科考,而夫妻天各一方之意)。在这首词中,有两处是值得深深回味的。一是“纵是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这说明,虽然怀才不遇,但作者并未就此满足纸上的空谈,胸中仍荡溢着通过入仕来改变社会现状、报效国家的情怀。二是“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这里似乎与上句在情感上是冲突的,一心想按照外祖父的教诲,要当名儒、名臣的龚先生,是想放弃原先初衷和追求,准备与“美人名士侠子”相伴,潇洒地度过自己的人生了?才二十二岁年纪的诗人,还不至于因第二次科考失败从此而“暮霭沉沉”起来吧?只能说龚自珍在词中表达了一种非常复杂的心绪。前者的心有不甘与后者的名士洒脱,在他心中交织回环。才子的“牢骚之语”,自是与引车卖浆者流有别。在当不了“名臣”时,难道还能去悬梁自尽不成,结交“美人名士”,正是类似龚自珍这样的传统士大夫在失意时情感宣泄的一种通道和方式。
而他在实际生活中的人生态度,与他词中表达的意绪其实也是一致的。龚自珍喜结交,在一生中都从未改变过。缪荃孙语云:“定庵交游最杂,宗室、贵人、名士、缁流、伧僧、博徒,无不往来。出门则日夜不归,到寓则宾朋满座。”这里涉及的交游者中,漏掉了“美人”,实在是不该有的疏忽。风流才士,岂可无美人红袖添香夜读书?龚自珍结交虽很杂,但也并不意味着他来者不拒,诸如府衙中的昏庸之辈,就被他唾之门外。他对叔叔龚守正很讨厌,就是例证。同样,龚自珍的父亲也是喜结交之人,龚丽正在任江南苏松太兵备道期间,如龚自珍所目击:“家公领江海,四坐尽宾友。东南骚雅士,十或来八九,家公遍觞之,馆亦翘材有。”龚自珍的习性,乃是继承了其父的习性吗?龚自珍的广泛结交,有人认为荒废了时间,如果专心读书研究,可能会有更大的造就。其实不然,正是因为广泛结交各个阶层的人,使得龚自珍的视野更为开阔,对社会状况的认知更切中肌理。读社会这本大书,有时比钻故纸堆更为重要。
在落第后不久,龚自珍的人生经历中最重要的,是写下了最著名的政论文章《明良论一》《明良论二》《明良论三》《明良论四》,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猛烈地抨击时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