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原是响当当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正式会计。退休后闲居在家,每日里和丈夫大眼瞪小眼,不仅无聊,还要吵架,便出来找个事做。也是机缘凑巧,今夏来到我家,接替了伴我多年的小高,照顾我的生活。在我这个小小天地里,除我外,她的年纪最长,仍被尊称为李姐。
李姐办事认真,为人随和,有幽默感。因我怕忘事,要求做备忘录,她不怕麻烦,事无巨细都记下来,倒叫我惶惶然,有被做起居注之感。又要求不必记,她立刻照办,也不嫌烦我主意多变。她做起事来有些特点,一曰半,一曰慢,何谓半?可以举例说明:我因左臂臂丛神经受到损害,失去活动能力,许多事要人帮助,李姐会在袖子穿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跑去找月历,要看看最近是哪一个节气。正在摆药时,忽然起身去关窗。正准备念文章,又起身去穿衣服。这种情形,莫名其妙地使我想到中学时看到的一次演出,在联大附中时,常有文艺表演活动,我不记得看的是什么剧。
却几十年来一直记得一个场景,两个滑稽人物在扫地,你往我脚上扫,我往你脚上扫,把好容易扫到一起的垃圾又扫开来。饰演这两个仆人的是张奚若先生的女儿张文英和袁复礼先生的女儿袁疆。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比我高两班。当时有一位赵老师说话有一口头语,什么话都要加两个无意义的音(leshi),可用汉字“勒是”表示。比如说八点钟上课,她就要说:“八点钟上课勒是”,后天交作业,她就要说:“后天交作业勒是”。一时间,许多同学都学着说这两个音,在说话间加这两个音“勒是,勒是。”不绝于耳。张、袁二位最热心模仿赵老师,使用“勒是”很顺溜。我和她们不同班,但见了总要说说话。一次,和张文英随便说着什么,她几乎每句话都加上“勒是”,我说:“你们使用‘勒是’的水平很高啊。”她说:“你说对了勒是,我比袁疆用得好勒是。”她还说:“那时她们最大的兴趣是睡觉,说袁疆这一点比她突出。”那时的中学生如今都已白发苍苍,再也“勒是”不起来了。我们那一段颇具憨态的少年生活只能向梦里寻找。
话说远了,再说李姐。李姐的另一特点是慢,别人两分钟做的事她至少要4分钟,好在我这里没有什么大事,她到后面房间取东西,去了回来,我说:“我还当你去了长春呢。”
她说:“没有,只上了趟天津。”
这样几个月过去了,她的“半”已经改进。我帮她小结工作,指出她慢的特点。不料,她自有妙论,说:“你知道刘易斯吗?”
我说:“当然知道。”
她说:“刘易斯虽然跑得快,但平时做任何事情都比别人慢,连训练时都慢,只在比赛时快。”
我说:“原来你是小刘易斯啊。”
她说:“怎么是小刘易斯,我的年纪比他大。”
我说:“那么你是大刘易斯。”
于是,我们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
李姐与人讨论蒸馒头,各自讲述了若干蒸馒头法则之后,李姐说:“不过,我蒸的馒头都是趴着的,站不起来。”
我说:“站不起来没关系,只要跑得快!”
“馒头咋跑哩!”李姐说,“馒头咋跑哩?”
于是我们又大笑,笑得个不亦乐乎。笑够了各归各位安静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