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风
从历史的角度看,陈曼生和他的幕客们对紫砂艺术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在紫砂壶款式上进行了一次革命。这种革命是温良恭俭让式的慢慢渗透。紫砂还是那个紫砂,龙窑还是那个龙窑;但壶已经不是那老是承袭前代千壶一面陈陈相因的壶了。曼生壶的出现,如一股清新而淋漓的元气,一扫陈旧壶风;紫砂名手们瞪大了他们原本清高的眼球,玩壶的主儿们则掂量着他们囊中的银子。接下来,曼生们开始把篆刻作为一种装饰手段施于壶上,使紫砂壶成为艺术品的条件更为成熟。而他们撰写的那些格调高雅的壶铭,则为提升紫砂的文学意蕴开创了一代风气。
陈曼生自己不光设计、监制了许多传世的紫砂壶样,他还亲自制作、篆刻了一些精彩的壶艺绝品。不仅让操练了一生的金石书法大放异彩,也圆足了紫砂梦、过足了紫砂瘾。
溧阳境内多古井。曼生制壶,善于借景移情,托物造型。曼生善制井栏壶,井与壶,本有不解之缘。井水泽民,壶水养性,都为盛水之物。壶身铭文曰:井养不穷,是以知汲古之功。
合欢壶,是曼生所爱之一。又有壶铭曰:“试阳羡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欢喜”。
哦,尝试阳羡茶,必得用合江水呢,若是东坡的门徒,三五知己,无酒有茶,品茗谈天,足矣!
合欢,真是一个好名字;一把好壶如果没有一个好名字,那真糟蹋了它!你看那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关云长、岳飞、武松、霍元甲、董存瑞、雷锋……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名字?
此后两百余年,各代壶迷对该壶有着不同解读,有人以为,合欢乃红袖添香,月下私语;是曾经沧海之后的彻悟,是巫山云雨之后的缠绵;是陈曼生内心的一个结,是中国紫砂史上的一个未解的风月故事。
见仁见智,各家自便,只要不辱没了曼生的风度,便就好了。
曼生制壶,与那些紫砂工匠相比,似不求器型之完美,而讲究气度的不凡。合欢壶,更像一个大家闺秀,她不怎么讲究装扮,一颦一笑,却是幽雅莫测、风月满怀。陈曼生着重表现的,是她的肩,那种圆润、丰腴、灵巧,你可以想象,她的脸,臂,腰,臀,腿……有多美。
据史料记载,曼生壶并没有进入商品流通。尽管有人愿意用重金收购,但陈曼生并不动心。君子不言利,陈曼生应该是一个有骨气的清官,那白花花的银子对他并没有太大的诱惑。紫砂的品性更让他在淡泊的心境中寻求着一种无为的生活。而他的那些哥儿们也没有去蓄意炒作。作为艺术品,曼生壶的设计、制作极为严谨。产量也不多,大抵是在朋友和壶迷之间流传。
据说,一次酒后,曼生将一些原本打算送朋友的壶统统打碎,也许他突然发现,这些壶其实并不像别人称赞的那么好,碎壶,与焚琴煮鹤,并非同义也。后有湖广巡抚吴大徵,乃学富五车之大文人,他四处托人求壶而不得,感叹万分地说:金银非老夫所爱,乌纱亦非老夫所求,惟曼生壶为老夫心动而终难遂愿,此乃一生之憾矣。
《合欢壶》,是曼生仅存的为数不多的砂壶之一。曼生之后,日月经年,历朝历代,无数把合欢仿壶如过江之鲫、应运而生。正所谓,合欢遍地,知音几何?曼生灵泉有知,又该当何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