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张培离开我们已将近一年了。然而,她的身影似乎一直未从大家视线中消失过。这些天重温不少她播音主持片断,心里仍有痛的感觉。
我和张培相识二十余年。那是1987年的圣诞夜,我们在八仙桥附近的青年会宾馆不期而遇。那时,我刚参加完上海电视台《我们大学生》主持人大赛,并拔得头筹。刚见面,张培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对我在大赛中的表现给予肯定与赏识。当时的我,不过是一名医科大学生,完全不懂什么叫节目主持,没想到,竟会得到前辈主持人的嘉许,真是受宠若惊。虽然那次对话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却为我开启一条通往成功的长长通道。
自打那次会面之后,原本不擅交际的张培利用各种人脉关系,为我寻找机会。由于她的举荐,我得以有缘入驻电台,和张培共同主持《星期戏曲广播会》。那个节目使我与俞振飞、张君秋等戏剧大师零距离接触。没过多久,电台主办“国际相声交流演播”,侯宝林、马季、侯耀文、姜昆等相声名家云集上海。像这样有影响力的大型活动对所有主持人而言,都有极大吸引力,但张培力排众议,坚持要求和我这个三十岁不到的“业余主持人”搭档。为此,还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筹备期间,她又对我悉心指导。熟悉张培的同行都知道,她对声音塑造极为考究,言语中常常有种音律感,优雅,温良,直达心扉。她认为“嗲声嗲气的语气让人起腻,不时往上挑的语调显得造作,轻浮,稚嫩;语气语调稍平些,能显示主持人的稳重感,不快而有韵律的语速,给听众留有交流的空间,显示出主持人的可亲;叙述事情或对待问题不要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作些提示,提问,或谈些自己不成熟的想法,也可表示自己的无奈,不要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这就显得主持人含蓄,有诚意。”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我受用至今。有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实践,我渐渐摸到一点主持门道,后来再到电视台主持晚会便感到游刃有余,轻松自如了。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我始终将张培视为自己专业的领路人,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没有她的提携与呵护,我绝不可能走到今天。
2010年岁末,我去肿瘤医院探视。那时,她已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看上去有些虚弱和疲倦,但情绪非常稳定,没有丝毫的颓丧和绝望,只是悄悄问了一句:“我这病要紧吗?”语气中透出些许期待。我既无法刻意隐瞒,又不能直言相告,只得含含糊糊地说:“病当然是要紧的,但天无绝人之路。如今,医学上有个新概念,叫做‘带瘤生存’。也就是说,癌细胞虽无法完全被杀灭,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它或许可以和正常细胞和平共处。所以,你要做好和癌细胞长期周旋的准备。”后来得知,这番“善意的谎言”竟给她带去无限的信心和勇气,这也是唯一让我感到宽慰的地方。
张培在生活中绝对是个十足的“马大哈”。很多年前,有天周末,她带儿子同往电台加班。播音完毕后,她仍沉浸在节目氛围中,竟忘了还在办公室做作业的儿子,径直回家了。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但张培对每份稿件都一丝不苟,对每场演播都精益求精。因为播音于她而言就是一种生命状态。其实,十年间,她至少有过两次华丽转身的机遇。一次是1993年东方电视台成立,当时的台长穆端正真心诚意邀请她加盟,她却说自己和广播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缘。还有一次,是几年前,有家知名大学筹办传播学院,决意聘她为播音教授,可犹豫再三,她还是婉拒了。“只有在播音室这小小的空间里才能找到真正的自我。那里是我的精神家园,我可以守护信仰,履行职责。”她还引用了歌德的一句话:“责任就是对所做的事情有一种爱,因为爱,我们才能从中获得心灵的满足。”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知,是一种缘分。这些年,我为有张培那样一位师长、朋友而感到骄傲,自豪。而我们一起携手合作的近百台节目,也留下一连串或深或浅的人生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