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很多年电影，土耳其电影却看得不多，前些日子，购得努里·比格·锡兰的《安纳托利亚往事》，想想锡兰的电影，我还收过好几部，《小镇》《五月碧云天》《远方》，便找了出来。在江南忽雨忽晴的春日，花了一个星期，加上土耳其另外一个导演赛米·卡普拉诺格鲁的“约瑟夫三部曲”《鸡蛋》《牛奶》《蜂蜜》，我一下子就走进我陌生的影像世界，进行了一次心灵洗礼。

　　卡普拉诺格鲁和锡兰的电影，都是关于故乡、土地、生命，以及在现代化进程中，都市和乡村的两难选择。一方面，对乡村的怀恋、坚守和回归，犹如清泉，荡涤着物质化带来的私欲污垢；但另一方面，淳朴和清明，会不会只是成为一种遥远的梦中记忆呢？

　　“约瑟夫三部曲”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但它把次序颠倒了过来，从中年推及青年、童年。卡普拉诺格鲁说：“我曾写过一个《艳阳天》的短篇故事，是关于一个年轻诗人的，故事主人公大概十八九岁，在他朋友的帮助下试图在乡村化进程的变化中站稳脚跟。之后我在这个基础上写了一个剧本。我后来觉得，如果他到了四十岁，应该会回望过去，想知道六七岁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鸡蛋》讲述中年约瑟夫因为母亲去世回家乡奔丧的故事；《牛奶》是青年约瑟夫在乡村生活和学习写诗的过程；《蜂蜜》则是少年约瑟夫在乡间和父亲一起采蜜并见证父亲死亡的经历。这是对往事的一次追寻，对时间的一次回溯，对心灵的一次唤醒。

　　乡村往事，总和美丽的景色相伴：金黄色的田野、迎风摇曳的树叶、色彩鲜艳的野花、惊飞的鸟雀、蓝色的雾岚、静穆的远山、潺潺的溪水……在鸡鸣狗吠声中，在风雨霞光之下，约瑟夫采蜜、送牛奶、读书、写诗，和邂逅女生萌生朦胧爱意，感受瞬间消失的脆弱生命……这些往事，哪怕岁月变老，也会如同鸡蛋、牛奶、蜂蜜一样新鲜、美味和甜蜜。同样，锡兰《小镇》里姐弟两人的故事，就是导演童年和姐姐生活的再现。在四季风景的变换中，姐弟俩穿越田野，采果子、玩乌龟、摘玉米，在夜晚点燃的篝火中，听长辈聊往事、讲历史、谈生活，说生死……这是一种到老也永远无法忘怀的乡村场景。

　　不能否认，原始淳朴的乡村，还有落后闭塞的一面，大都市的吸引力，自然会使年轻人远走他乡。约瑟夫离开了农村；《小镇》中姐弟俩的父亲，乡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留学美国；出嫁、打工、读大学……年轻人这样振振有词：“到有所作为的地方去，有什么错？”《小镇》里的老人总是这样告诫：“远离家乡是件难事，放眼望去，身边都是陌生人。”即使是熟人、亲戚，寄人篱下的日子一样不会好过。《远方》里的年轻人，从乡下投奔表亲，从开始的客客气气到貌合神离，再到公开吵架，电影把这过程，演绎得惟妙惟肖。就算留在大城市，是不是都遂心了呢？早年约瑟夫“出门看天空看大地，看花朵看虫子”，一门心思写诗、投稿，可现在定居城市，只是开了一家二手书店，早已不写诗了。

　　事实上，乡村往事并不那么容易消弭，依恋土地、追寻故乡，是漂泊游子“根”之所系。《五月碧云天》里老父亲要坚守家园，《鸡蛋》里的约瑟夫，在操办母亲的丧事后，游历了乡村，会老朋友、见旧情人、访亲戚，在和照料母亲的女孩之间生出似有若无的朦胧感情后，他最终会不会回归呢？《小镇》里的老人说：“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同一片天空，给人同样感觉的树木，但我们还是梦想自己的天空和树木。”自己的天空和树木，才能自己去飞翔和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