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工具日益繁多,隔海隔空隔个十万八千里,想看见还是真切看见,想听见亦随时听见,仿佛一样都不是问题,并且速度比飞还快。拍马赶到这种木头木脑的词汇,已经腐朽得不堪入目。那些日新月异的交流工具,弄得人人只争朝夕志在千里格局大至无限。不过我这种老人家,脑筋不够用,急智大退化,很操心,万一讲了一句两句尴尬的闲话,连个转圜找补的余地都无处寻,这就容易动不动便弄僵,到底隔着那么多的山山水水天涯马路,又不好随时冲上去,大力温柔一掐一抱,化干戈为玉帛,化玉帛为热泪。所以,还是保守至上,钟意煲电话粥。这碗老牌温吞粥,比较符合我对人际交流的温度和湿度要求,多了嫌黏腻,少了又干巴巴空落落于心不甘。人之难弄,仅此一小斑,也就都窥透了。
漫长假期过去,跟女友煲传统电话粥,问候女友旅行心得。女友在粥里长叹,没啥好白相的,一个礼拜七天,从本埠飞海边,带一双小儿女,小人们忙着疯玩,我是每天每夜忙着收拾行李,从一家出埠的大行李,到一早出门去沙滩的小行李,无数的证件各色的卡片干湿长短的衣衫,还有一百件零碎,从水果糖到防晒霜。一个假期,就这么琳琳琅琅乒乒乓乓,天天携着满肩满手的行李,继往开来。
想想人生的确如此,日日夜夜都在整理行李,随时打算奔赴前程,半生的积累,件件都是必需品,一样都没可能搁下,统统打包带着傍身,这才安心。
所以有本事轻装上路的,我都好生羡慕,他们哪里来的智慧,敢于背个小包就清淡开步走?我好不好,下次出门,也提个迷你手袋就搭飞机?很多年前,看日本作家景山民夫的随笔,里头有一笔写他自东京去夏威夷公干,空着两手入海关,被工作人员狂查,人家问他,侬打算在夏威夷白相几天?答七天。人家再问他,格么侬总归要有七天的换洗内衣。答七套全都穿在身上了。人家瞠目再问他,怎么可能?答你管我。
无论如何,人生的旅途,走到最后一程,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是要轻装简行的,两手空空来,自然是两手空空去,那些心爱的物件舍不得的人,统统是带不去的。想到这里,有点抓狂,想想下次出门,还是把一切想带的,都带上吧,谁知道再下一次,还能不能带呢?
一碗电话粥煲毕,竟弄得我如此咬牙切齿,我真是生了我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