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是有脚的。刘备手下有个名士吧,曾经和来访的东吴使臣坐而论道。说到天是有耳朵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有“闻之于天”的说法?他说得对,因为我觉得这说法和文字是有脚的一样。昨天,和一个有些年没见的朋友通话,他说看到了我写的一个序,在一本北京出的书上。他在甘肃,居然看到了我这个上海人为住在北京的一位画家写的序。三个分开很远的点,文字居然就走得过来。曾听黄永玉说他曾经写在他的《太阳下的风景》一书里的一个事。他说,他在流浪上海的时候,读到了沈从文写他父母的文章。他说,有谁知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上海街头的路灯下,哭着读着写他父母的文章。他是湖南人,流浪几千里外,还会读到写他父母的文字,可见文字是有脚的,会几千里赶来,找它的读者。让一个流浪的孩子哭得很快乐。
这是文字可以走过的空间,文字还可以走过时间。早年看到苏武李陵相遇时写的诗,感觉自己就在现场,身份模糊,但真的感觉是在现场,听到他俩吟诗。这就是文字的能力了,时隔千年,怎么就走到了我跟前,让我看见了,听见了。还有李白,文字开出了花来,那么锦绣团簇,那么风华意气。看见了远远走来的李白的文字,感觉什么岁月风霜都可以不管,所有的年代、所有的年龄的人,为着文字,为着如同“床前明月光”那样明媚的文字,都有着青梅竹马般的交情。纳兰性德、仓央嘉措、苏曼殊,还有更早些时候的老子和司马迁,他们安顿了那么好的文字,一个个成为了不起的人。那么好的脚力清健、不倦地走来的文字,这一刻让他们活在了我们中间。还有“子见南子”那段文字,静定的孔子露怯了,妩媚的南子没了自信。人间许多美的时刻,就这样成了文字的行囊。
于是我倦于远游,也倦于景仰了。这时刻,我在上海西南的一个名叫华亭的湖边,写着这些文字,我感觉这些文字会走远,可能还会走得很久。对此,我期待,我也痴想。因为就像微博,不管你在哪里,说是凭着光纤,不如说是凭着文字,那么多的文字缤纷汹涌而来,好像你就是一个终点,或者说是驿站,一个领奖台,一次践约,一番告知,总之,谁也别低看了文字的行走。也因此谁也别在意自己曾不曾远游,能不能流芳,好生对待文字吧。只有文字,是可以行走的,无论时空,它都可以,因为它有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