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我有幸在徐汇中学任教。
徐汇中学创建于1850年,是近代上海最早按照西方办学模式所创立的学校之一。学校名师辈出,治学严谨。卓有成就的学生难以计数,学生遍布世界各地。
我教授初中语文,并担任班主任一直到退休。
退休后,一次去徐家汇办事。这么多年来,徐家汇的寸寸土地、鳞次栉比的建筑似乎已和我的生活融成一片……
繁华的港汇广场对面就是徐汇中学,好熟悉的美丽校门。我亲眼看见它由一扇小门变成今天的大门。透过大铁门,能够看见一棵参天茂密的百年银杏和操场绛红色的跑道。1918年落成的崇思楼,集法国古典神韵和古希腊艺术风格于一体,她风风雨雨陪伴着徐汇中学,经历了百年沧桑。
校园绿树掩映,鲜花丛中,矗立着一座“马相伯纪念碑”。每天,很多学生和老师都会经过他的身边伫足、瞻仰。
记得150周年校庆时,我曾帮助筹办校庆,接待过已故徐汇公学(现徐汇中学)第一位华籍校长马相伯校长的孙女。近九十岁的她精神矍铄,为人豁达乐观、亲切随和。
那天,她径直走到办公室我的电脑桌前。我猛抬头,发现她微笑地看着我,急忙起立,忙不迭问:“您自己来的!没有人陪?”
她拍拍我,笑盈盈地挺直了背。“放心,我能行!”她昂起头,又有点得意地问我,“你看我的套裙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上下打量着这位热爱生活的老人,连声赞道。
她是专门来为校庆捐钱的。
办完事,我挽着她的胳膊走出学校大门。我送她上了出租车,并交给驾驶员出租车资。几天后,收到她的一封信,她把车钱又原封不动寄还给了我。
当年马相伯校长“毁家兴学”,家风就这样延续。
走着走着,看见了东方商厦,忽然又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她是我学生的家长,很漂亮的妈妈。上世纪90年代初,她的儿子上预初,在我班上。他个子很小,眼睛很大。
一日,她来接儿子放学,给我一个信封。她红着眼圈:“老师,我要去南非了。这里的300元是给儿子读电脑班用的。我要去南非工作,您帮我多照看儿子吧。”
她一口气说完,冰凉的手颤抖着握住我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眼睛发酸。
她走后,我打开信封,很简单的几句话:我走了,孩子拜托给您了。这300元请您一定留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原来她当时的一番话,是怕我不收啊!
当时300元不是小数字。第二天午休时,我找到“大眼睛”,搂着他瘦弱的肩膀,陪他到东方商厦里的银行存了300元,把银行卡小心放到他的手心里。我对他说:是妈妈临走前留给你的,需要的时候可以取。“大眼睛”抬头望着我,我轻轻把他眼睛里溢出的泪水抹去。
沿着肇嘉浜路,我穿过绿树成荫的徐家汇公园,远远看到了衡山电影院。记起学校常组织学生去观看学生场,我们班主任就像鸡妈妈带着一群小鸡。尤其穿马路时,总是在马路中间展开手臂拦着汽车,一边对着学生催促:“快,快跟上……”唯恐伤了一个孩子……
我忽然想再去看场电影。
正仰头看电影的场次和片名,忽然从柜台里面冲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工作人员,紧紧抱住我,还撒娇似地大叫:“老师,我想煞侬啦!”
定睛一看,哦,上天啊,她是我的学生!她很喜欢我,所以她犯了错,即使我说她,她红了眼圈,但不会哭。可是她上课时常左顾右盼,招人说话。实在无奈,我只好把她放在第一排——我的眼皮底下。上课时,我时时刻刻都用余光盯住她,分分秒秒告诉她,我决不放弃她。
“董老师,嘿嘿,我马上要读大专啦!”她紧紧挽住我的手臂说道。
真的?这下轮到我激动了,我抓住她的手:“好好读,好好读!”
她当年也许不是成功的学生,可现在她是一名努力上进的员工。
看完电影,华灯初放。静谧的衡山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静静伫立,灯光的碎影撒在人行道上。天上繁星点点,令人陶醉。
啊,徐家汇的夜魅力独特。我又一次轻轻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