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其他孩子紧紧地抱住我
关于孩子的事,我真的至少有一年的时间都完全无法释怀。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慢慢接纳,慢慢说服自己,慢慢得到治疗,但孩子一直是我心里面的一个黑洞。我很怕别人跟我提孩子,你可以说到我的腿,我装上假肢之后,生活越来越方便了;你也可以说我的婚姻,反正也已经告一段落了,我可以开始期待新的感情。但是孩子,我不敢提,也不想听。这是一件很难释怀的事情。
记得2009年的夏天,我和电视台的人一起去震后的一所学校参观,他们忽然想要我去跟孩子们讲两句。其实那一天我很紧张,也很迟疑,毕竟之前六一儿童节我在医院里已经失控过一回了。但他们不断给我打气,说那些孩子非常需要我的鼓励,要我尝试着去和他们交流。于是,我就临时准备了一个小魔术,准备表演给那些孩子看。一开始还好,但是变到一半的时候,我的手就开始发抖,情绪变得很激动。下面的孩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我紧张的样子就开始笑。我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怕他们看到我哭,就转过身去对着黑板,不断对自己说,我不能哭,不能在他们面前哭。但有太多的念头涌上来,我没法控制住自己,于是哽咽得更厉害了。孩子们都愣住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解释,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可能就是有点情绪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哭了。我一边解释一边想笑出来,可眼泪还是跟着不断往下掉。当时有一个女孩子先站了起来,她跑到讲台上来抱着我,说廖老师,我们都很喜欢你,你不要哭。然后其他孩子也一个一个全跑上来抱我,紧紧地抱住我。
那天,我站在那里,被这样一群孩子抱着,哭得无法停下来。这之前所有不敢提及的痛、无法倾诉的伤,仿佛都在那一瞬间从我的心里倾泻出来。我一直在哭。这也是地震之后我第一次这样哭。
有了这次经历,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再和小朋友们在一起了,我希望他们可以很快乐,不要受到大人情绪的影响。所以2009年的年底,当我又接到一个去看望震后受了重伤的孩子们的邀请时,就努力婉拒了。但对方非常诚恳,说孩子们状态很好,他们想学跳舞,现在没有老师教,你先来看看吧,能教就教,不能教也没关系。
就这样,我和其他的志愿者一起去了。见到孩子们的时候,是在操场上,他们正在做游戏。有些学生也是装了假肢的,但我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状态真的很好,我也开始有了信心去和他们接触。
接下来的那一周,我就开始教他们跳舞,教他们唱歌,天天和他们在一起。很奇怪,我的情绪居然没有失控。可能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没有空去想自己的事。
我看到有一些戴了假肢的孩子,尤其是女生,不愿意被人看到假肢,就总是穿着长裤子,不穿裙子,也不坐轮椅。有很多很小的事情,他们明明可以自己做的,但都会去找父母、老师和同学帮忙。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去改变他们的这种依赖感,去解决这个问题,应该让他们拥有更好的状态。所以,等那一周结束后,校长问我愿不愿意继续留下来和孩子们在一起时,我很快就答应了。
那时候我有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一到周末就去陪他们,整天和他们在一起。
对待这些孩子,我不想无限度地去宠溺他们,我会比较严格,就像当初教我的舞蹈老师对我一样。有时候,教给孩子们一些舞蹈动作,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做不了,因为腿脚不方便。我说你只有一条腿不方便,我两条腿都是假的,如果我能够做到,你是不是也可以?他们就不说话了。我就示范那个动作给他们看。他们开始还是很抗拒。我也不说什么,就一遍又一遍地示范给他们。跳了四五次的时候,有的孩子就会过来试试看了。只要有一个孩子开始试,其他孩子就会慢慢跟着练习,从一个动作到两个动作,慢慢地,大家就开始跳起来了。
其实跳舞并不是目的,我只是希望通过跳舞,让这群孩子一点一点地去接纳自己,找到自己的信心和美丽。为此,我做了一整套的计划,打算慢慢打开孩子们的心房,让他们重新认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