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个地方生活,我最先记住的是菜场。当年去京都留学,生活辅导员领我们熟悉周围的环境。分不大清东南西北的我,第一天就记住了去两个菜场的路,一家门口总是堆着一筐筐便宜的大白菜、黄瓜和西红柿,另一家偶尔有中国进口的莲藕,可以买回家炖排骨汤。后来去名古屋教书,周末天好的时候在狭窄的山道上骑车,看风景当然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动力就是到农户自产自销的摊子上买一把油菜、一袋紫皮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买到一瓶腌渍的杏子,浓烈的酸味和野气相当迷人。
朋友来家里小坐,说吃厌了外面的饭店,我带她去附近的菜场买菜。那时禽流感还未肆虐,她盯着菜场门口笼子里圆滚滚的鹌鹑,羡慕得眼睛都圆了:“你看你们这个菜场真是什么都有。”我笑着拉她走,她马上又停在一个卖酒酿的摊子前,让摊主揭开酒酿坛子上的厚棉布,舀了两大勺,说这个当餐后甜点最好,比超市里盒装的美味多了。后来她又叮嘱我,初春时节看到野生的荠菜一定要当即买下,烧豆腐羹记得把根留着,荠菜特有的香气就是从根部散发出来的。这个能和我交换闲书读的女子,跟我一样也是对生活有着强烈的好奇,不厌其烦喜欢自己动手做点什么的人。
所有食材都矜持冷艳地呆在塑料盒子的地方,在我看来只能算是百货商店。我心仪的菜场,萝卜顶着翠绿的缨子,春笋沾着一点红泥,绿叶菜在筐子里闪闪生光。菜摊上有时会有水果店里不屑卖的甜芦粟、卖相不佳的甜瓜、湿淋淋的螺蛳和河蚌,有一次甚至看到过红葱头,这种珠葱的葱头在上海我就见过这么一回。一个合格的菜场,一大早必须弥漫着馒头和包子的蒸汽,有人在装粢饭的木桶前等候,有人在杂粮煎饼的摊子前排队,大饼油条豆腐花得坐下来慢慢吃,馄饨、汤面和汤圆用白瓷碗来盛最有感觉。
一蔬一果一小吃,四季恒常的纠缠和风土人情的考古,菜场不说话,却已经道尽了一切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