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两年,常常听到传来复旦同事英年早逝的消息。三十多的,四十多的,五十多的,都有。如今年四月病逝的哲学系汪堂家教授,享年仅52岁。52岁在古代不算短寿,但在上海男性平均寿命已达79岁,女性83岁的今天,让人觉得实在是太短了。
堂家虽比我大几岁,但我们基本上还算同辈人。跟他不是很熟悉的朋友,但也多次在一起吃过饭、聊过天。这一切,正如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所写,“俯仰之间,已为陈迹”,悲夫!
《兰亭序》中还有两句话,那就是“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一死生”与“齐彭殇”,说的是庄子。
庄子在《德充符》一篇中有“以死生为一条”的说法,又在《齐物论》一篇中写道,“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在他看来,死生都是道的变化,故可视为“一条”;从相对的角度来看,夭折的孩子相对于许多短命的昆虫,已经是长寿的了;而据说活到了八百岁的彭祖,相对于天地的寿命,也是短寿的。
东晋是道家思想流行的时代,王家也世奉“五斗米道”,为什么王羲之要说庄子“虚诞”和“妄作”呢?
看着同侪一个个英年早逝,怎能无动于衷地“一死生”、“齐彭殇”呢?不可能不兔死狐悲、生出感慨来的。
况且在不同的时代,人都有一个大致的平均寿命或者说预期寿命,早于这个寿命而死,是特别让人伤怀的。
最近常常在读的一部书是《世说新语》。这部书读过多次,都没有读完,这次算是从头到尾把它读完了。里面有不少关于死亡的感慨的故事,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
这里的王长史指的是东晋名士王濛。他不但出身名族,而且身兼美貌与美才,是当时有名的清谈家,也是《世说》里经常出现的人物。《晋书》记载他“美姿容,尝览镜自照,称其父字曰:‘王文开生如此儿耶!’居贫,帽败,自入市买之,妪悦其貌,遗以新帽。”他漂亮到这程度,去市集买帽子,连卖帽子的老婆子也喜欢他,就把帽子白送他了。
他还是当时有名的清谈家,晋书说当时“凡称风流者,举濛、(刘)惔为宗焉。”
晋人清谈时好持用鹿尾制的麈尾。王濛在临死时,必是想到了自己作为清谈家的名声,故要“转麈尾视之”了。想到自己身兼美貌、美才,可是竟活不过四十,确实是令人遗憾、悲伤的。
《世说》里还有这样一则故事:“王珣疾,临困,问王武冈曰:‘世论以我家领军比谁?’武冈曰:‘世以比王北中郎。’东亭转卧向壁,叹曰:‘人固不可以无年!’刘孝标注云:“领军王洽,珣之父也。年二十六卒。珣意以其父名德过坦之而无年,故致此论。”《晋书》则说王洽活了三十六岁。不管怎样,王洽都算是早死的。
王珣病重,却在问别人世人对自己父亲的评价。他父亲王洽,是东晋名臣王导之子,《晋书》说他在“导诸子中最知名,与荀羡俱有美称”,可惜死得早,来不及建立什么功业,所以世人只不过将他跟王珣看不起的王坦之相提并论,所以王珣发出了“人固不可以无年”的感叹。
当然,英国诗人济慈二十六岁去世时,已是蜚声于世的大诗人,但又有几人能早慧如济慈呢?况且,如果济慈能再多活几岁,他又能多给我们留下多少美妙的诗篇呢?
人生百年,不过是地球生命史中的一瞬;不管建立何等功业,等到太阳崩塌、地球毁灭的时候,一切都要归于消亡。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但难道就因为此,我们就可以浑浑噩噩、邋邋遢遢地过一生吗?
人生在世,多少会有一些志向和抱负,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完成。考虑到一个人要留下的历史遗产,不能没有寿数。
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呢?无非是朋友、同事、读者都要善自珍摄,保重身体。即便是为了工作,我们也需要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