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蒂令人惊愕!他在上海指挥芝加哥交响乐团的两场音乐会(1月22、23日),近来成为乐迷们的热议。
这两场音乐会的曲目,除了亨德米特《弦乐与铜管音乐会曲》,其他几部都是我们平时耳熟能详的,多位中外名家在沪指挥过,相比之下,穆蒂的差异最大。其差异主要表现在哪里呢?
首先是理性。这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理性。想当年,穆蒂以指挥歌剧出名,强调歌唱性与戏剧性,音乐的动态幅度比较大。此番现场指挥的穆蒂,与我们印象中的穆蒂大为不同。普罗科菲耶夫虽然与乐史上的“新古典主义”没有什么关系,但他的《D大调第一交响曲“古典”》,却有着“新古典主义”的特征,轻松、快捷、幽默、昂扬,洋溢着青春气息,就像是作曲家年轻时代的自画像。穆蒂开场指挥的这第一首曲目,似乎就为他后面的指挥定下了基调——不是奔放式的,而是注重造句的理性、细腻、微妙,曲径通幽。如果说以前的芝加哥是黄钟大吕(我聆听过2009年海丁克和2013年马泽尔在上海指挥的芝加哥),那么穆蒂的芝加哥更多了一份内秀和克制,最典型的是他们标志性的铜管,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味的气势磅礴,恢弘壮丽——往好里说,乐团的声音更加平衡,更加融为一体;但要铜管来“轻功夫”,气息、技巧的掌控,难度更大,就好比使惯大嗓门的要来轻声细语,这在穆蒂指挥亨德米特《弦乐与铜管音乐会曲》中,彰显无遗。第一乐章弦乐与铜管的对峙、交织时,其中有一段弦乐与圆号长线条的齐奏,几乎是水乳交融般的契合;而在第二乐章收尾时,铜管的张力就显得不够饱满,气势稍逊。这也许是穆蒂需要的效果,但这样的效果是否符合曲意?
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曲》,听得太多了,但穆蒂的新奇却让我边听边探究,津津有味。不再是一味激情四射、呼天抢地的宣泄,而是带有沉思况味的,甚至不乏些许优雅(第一、二乐章的某些片段)。在一、四乐章中出现的命运主题,也不似以往听惯的那样威严和狰狞,仿佛是一位暮年人在回味人生的命运。如此深度挖掘细节和个性化的展现,使整曲的演奏时间长达约46分钟,比穆拉文斯基、卡拉扬、普雷特涅夫、杨松斯等的版本时间都稍长,而穆蒂三十年前指挥英国的爱乐乐团,才四十分钟。其实,时间的长度是有限的,关键是穆蒂对细节的精雕细琢,令人在听觉上似乎要比实际时间长一些。这同样表现在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用时约33分钟),穆蒂对它的诠释与“柴四”如出一辙,有观众调侃这不是“柴四”、“贝五”,而是“穆(蒂)四、穆(蒂)五”了。我第一次以比较平静的心情听完这两部激情澎湃之作,也是一种全新的聆听体验。
两场音乐会中,整体最平衡的是马勒《第一交响曲》,穆蒂当今的指挥风格也体现得最为淋漓尽致。第三乐章那段低音贝斯的solo,乐手演奏的声量,是我迄今为止听到过的最为控制收敛的独奏。演出结束后,穆蒂特意走过去与那位乐手长时间热烈握手,表明他赞赏乐手真实体现了自己的声响美学。还有,第三乐章中流淌出的摇曳多姿的细腻朦胧色彩(在前面的曲目中也已有所表现),也是我闻所未闻的。相对通常意义上的“整齐准确”来说,这显然是一种更为“高级”的演奏,也是我所听过的最享受最难忘的第三乐章,穆蒂的诠释功力非同寻常!此外,铜管的表现,除了八位圆号手最后起立演奏时稍感音响不足(其中一位女圆号手有失误),其他都很出色,彰显芝加哥铜管的英雄本色。在此我尤其要提到芝加哥的木管,上次听过马泽尔的现场后,就感觉芝加哥的木管别具功力,甚至达到了室内乐般的高超水平。这次依然精彩,只是在穆蒂的总体平衡下,它更融入在乐队的内秀中。
原本是大荤,端上的是蔬炒,75岁的穆蒂为何要如此与众不同?联系到穆蒂在沪接受采访时说到,这些年来,有两部歌剧对他的艺术观(也可能包括人生观)影响很大,一部是莫扎特的《女人心》,一部是威尔第的《法斯塔夫》。凡熟悉这两部歌剧的乐迷,我想能体会到其中的深层次含义。
耐人寻味的穆蒂,留下了两场耐人寻味的音乐会。这就是现场音乐会的魅力之一。对穆蒂,我们需要细细品味、探究。穆蒂最独特的音乐遗产,很可能就是从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