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我离开穷乡僻壤的山村,和现时的农民工一样,来到大上海打工谋生。
初到上海,对过着天幕光做灯地当台的我来说,什么都感到新鲜奇特。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夜晚闪烁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世界竟是这样奇妙!
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大上海十里洋场的余辉还未褪尽。那时的夜上海,是不夜城,歌舞升平,灯红酒绿,酒不醉人人自醉,蹉跎了青春岁月。对衣食住行靠打工着的吾辈,岂能留恋!只得远离。
1953年我申请加入工会,就可优先上夜校读书识字,从此,放工后的头等大事是背上书包乘上摇摇晃晃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到淮海路上的淮海中学上夜校,上电车前总不忘买份新民报(晚刊)塞在书包里。晚报性质的报纸,社会新闻报道多,一看了之,随之丢弃,唯独新民报晚刊的《夜光杯》版面,内容广泛翔实,有深度,贴近百姓,有看头,用现时的时髦话说叫草根派、接地气,还天天有版面。我不但天天品读,还自认为有用的要留住它,并养成了习惯。从此,与《夜光杯》结下了情缘,日积月累一大堆。
人世沧桑,岁月无情。要退休了,老脑筋,故土难离,叶落归根,决定回老家养老。临行前,整理家什衣被,面对一大堆《夜光杯》报纸犯难。老妻说:送废品收购站算了。我说:让我整理整理。结果,挑挑拣拣,还是不比家什衣被少多少。好在农村屋舍大,容得下。回乡后,特地订了份新民晚报,但我留存《夜光杯》版面报纸的习惯不肯改,故存报数量有增无减。
但好景不长,中国要建设新农村,农民要集中搬迁到高楼大厦居住。老家面临拆迁,各家各户都在做搬迁准备。老妻又提醒我那些《夜光杯》版面的报纸如何安置。我说:“容我想想。”老妻提高嗓门说:“想什么!想想你自己的年纪吧!已跨过‘耳顺’之年,越过‘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年,进入人称的耄耋之年,开始在耄耋之年路上跋涉、攀登了,你还能活多少年!赶快给我断、舍、离,新居是没有地方给你放报纸的。”嗬!我亦毫不含糊地回敬她说:“请你不要曲解断、舍、离的内涵,不需要的物品坚决不买进家里是断,把堆放家里没用的物品坚决处理掉是舍,《夜光杯》版面是我的挚爱,我的精神食粮,时常要品读查阅的,这怎属断?怎能说舍就舍的?我只能择优取舍,该要的我还是要带进新居的。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后,每逢清明节你把它当纸钱烧给我吧。”老妻拗不过我,茫然,看着我,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