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凤凰老师,心里像被无数小虫咬啮着,隐隐作痛。阴晦的天空、湿重的秋风,以及那些打着滚儿在嘤嘤低泣的黄叶儿,都让我感到一阵阵悲凉。
凤凰老师是我敬重的前辈。这位1938年就带着一脸的天真和一双明亮的大眼跨上银幕的十岁女孩,曾经和胡蓉蓉、陈娟娟一起被称为“影坛三童星”。三人中,凤凰的形象、演技尤为突出,无论是男孩女孩,古装现代,她都能轻松驾驭。可贵的是这么一位当了一辈子演员,演了几十部戏的老演员,朴实无华,低调谦恭,上世纪80年代退休后,竟然乐乐呵呵地受聘当上了上影演员剧团的办公室主任。那时的演员剧团,德高望重的大师名人多的是,当办公室主任不是件省力的活;可凤凰老师里里外外一把手,敬着老的护着小的,任劳任怨,克勤克俭,把剧团这个家安排得稳稳当当和和睦睦。
那阵子,我在上影画报工作,与演员交往比较多,常去剧团,少不了麻烦凤凰老师招呼张罗。凤凰老师总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笑眯眯地帮这帮那。那时我就想,这老阿姨,顶着那么大的名气干这些伺候人的工作,她图的啥?后来,我常去她和舒适老师的家,亲眼目睹她对舒适老师的真心实情细致入微的照顾后,我找到了答案。她不图什么,善良的本性、豁达的心胸、热情的性格、干练的作风,构建了她的精神和秉性。一切都是自然流露,不带一丁点矫揉造作。
凤凰和舒适,是1975年结的婚;尽管都是丧偶后再婚,但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的深厚的;他们都属龙,年龄相差12岁,在凤凰1938年成为童星时就认识已经名扬影坛的舒适,两人常常配戏,彼此非常熟悉。这对情如兄妹的电影人最终能结为伉俪,自然也是天作之合。正因为有这样的感情,他们紧紧搀扶着,陪伴着,送走40个春秋,走进了人生的暮年,尽情享受着夕阳的温煦。1995年,舒适因为在电影《中国人》的精彩表演而荣获首届长春电影节最佳男配角奖。因为他没去现场,组委会委托我把奖杯和一万元奖金带回上海。我一下飞机就径直去了舒适老师的家,没想到两位老人连雷打不动的午觉都放弃了,早早准备了一些小点心等待我的到来。对这次获奖,老人特别兴奋,舒适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双手抱着奖杯摩挲着,嘴里念叨着“难得,难得”,不时地大声叫唤“妈妈!妈妈!”向凤凰老师发着指令。凤凰老师忙前忙后,既要招待我,又得为舒适老师递这送那。舒适老师“妈妈——妈妈——”的呼唤,那么随意那么亲切,我一下子感悟到凤凰老师在舒适心中的地位和分量。这真是一对因电影而结缘的难得的伴啊。我环顾四周,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摆设,看不到一样值钱的家什,床上撑着蚊帐,没有空调,整个房间热烘烘的,凤凰老师的脸上挂着汗珠,那汗珠流下的是喜不自禁的笑容。
天上人间,爱是相同的。但愿我们所敬爱的人永远幸福,也祈求人世间多一点宽容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