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将伐陈,隋文帝谓臣子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一衣带水”是谓长江。从地图上看,那细细的一条蓝线,比起衣带来还要窄小许多。
王安石诗云:“京口瓜洲一水间”,口气之轻巧,正仿佛“一衣带水”。
然而,正是在那次从镇江到扬州的渡船上,我见识了这“一水”、“一衣带水”是何等的壮阔!
不消说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当我在萨尔茨堡留连于那清澈的小河边,也曾感叹于其风光之优美,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这首词来——我想,倘若李后主不巧被关在这里,“一江春水”写的是这条小河,那还会不会名垂千古呢?
曾经为一个波多黎各同学讲解这首词,我特意强调说,这“一江春水”是很大很阔的江,可别想象成欧洲这边的小河——你可曾听说过中国的大江是什么模样?她说她知道,首先,当然,中国是很大很大的国家……其次,听说那大江里面可以容得上千艘战船打仗的,其阔大可想而知,反正绝不是塞纳河那般模样的。
又曾和一个巴西同学一起吃饭,谈起中国和欧洲的最大差别。我以为欧洲的景致精巧雅致胜过中国,却没有中国的深沉大气。比方阿尔卑斯山脉虽然高峻,然而从远处的城市便可以轻易地望见主峰;中国的诸如太行山脉海拔虽然不如,可是一旦进山,只见前前后后群山连绵,苍莽无际,要想找到主峰谈何容易。又比方长江、黄河虽然泥沙俱下,不及多瑙河、莱茵河、易北河的明净秀丽,但那种雄浑大气,在欧洲根本无法想象。巴西同学感叹说,要是欧洲人去了中国,那想必比你来欧洲所受的感触还要强烈吧。
我想,他一定还没有读过谢阁兰。百余年前,谢阁兰来到中国的翌年,从重庆出发,沿长江东下,经三峡到达宜昌,为长江的宏伟壮阔所震撼,作《一条大江》;又在《出征》中,多次面对江河发出生命的感喟。尤其是在《一条大江》中,诗人具体而微地刻画了江水的种种姿态,如何吞并一切与其交汇的大小河流,又如何突破重重障碍一往无前,以为人之个性张扬应如是,胸怀博大深沉应如是,生命力旺盛亦应如是……
《一条大江》是一篇很短的散文,在谢阁兰的诗文中颇受忽略。然而当我初涉其《碑》《画》这些传世之作,而尚未知道《一条大江》时,早已暗自思忖:谢阁兰到了中国,居然对大江毫无感触,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