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瑞娟先生是我尊敬的一位艺术大家,她在越剧舞台上塑造了众多的艺术形象,不仅有温文而雅的梁山伯、焦仲卿、郑元和这类古代书生;又有铿锵刚毅的文天祥、韩世忠、李秀成这样忠臣良将;甚至是《祥林嫂》中贺老六这样的现代人物形象,依然叫人拍案叫绝。
如今,先生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她生前跟我谈的一些未尽愿望,不由又浮现在我的脑际。
其中一次,是1989年1月19日,先生从美国讲学回来,我到她的家中采访,通过在美国的实地讲学、参观,她联想颇多。
在洛杉矶,她去参观了音乐中心,票价卖70美元一张(那时的70美元对国人来说就是天价了),当然低的像10美元、20美元也有。问题是音乐中心保持每天演出,“阿拉现在不是每天演出,国家把演员养着,演员每天荡着,是养精蓄锐,还是养养闲散了?”她的答案显然是后者,“假使能够像他们一样保持每天演出,这样不管对演员也好、对剧场也好,经常演出才是正规的。假使剧场老是关铁门、演员老是吃闲饭、不演出,不进则退。”
先生说,盖叫天先生讲过,一天不练、十天退功。盖老是不是讲过头了?先生以她自己的经历,证明盖老的话没有错。“虽然我从小在科班里练功很苦的,石板上掼,戏台上摔,唔没保险带这样练出来。到城市后改演文戏了,但练功不放。所以50年代,阿拉日夜两场演出,照样精神饱满。现在礼拜天演一场已经觉得蛮吃力,我们的演员太惬意了。这同‘金饭碗’有关系,不练功、不演出,照样有工资拿,不会有老板来开除你。”
先生的意思很清楚,演员不能离开舞台,不能“唱唱停停、演演歇歇”。老戏唱得精彩纷呈,新戏排得层出不穷,这样才能出人才、出好戏。
先生讲,演员与观众是鱼和水的关系,懂得尊重演员的观众,对共同创造演出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她在芝加哥贝尔公司讲学,500人的演讲厅,秩序井然。先进来的观众,都会坐到中间或后面的座位,后进来的观众反而享受前排的座位,互相礼让,不抢不争。她的讲座是在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伴奏下进行,她致词的时候,是穿着中国的旗袍;再是一段舞剑,她换上了薄薄的绸子衣裤;接下来放一段她的舞台演出录像,以便让她在后台抓紧化妆,最后以梁山伯的造型上台演绎《梁祝·回十八》。在美国的观众中,有华裔、也有老外,但是他们一个个正装出席不算,每次拍手鼓掌总是在一段戏、一段介绍结束之后。
先生感叹地说,“演员演出时,观众叫叫好、拍拍照都可以;但是不能干扰演出,冲到台口哇哇叫,演出就无法正常进行了。”有次演《打金枝》,“金殿”一场结束,后面还有“后宫”一场,戏蛮多的,但是不少观众已经围到台口,导致后面的观众叫“坐下来”、“退回去”,这还像什么剧场?对于这一点先生也是非常不满。“演员很痛苦。剧场看戏,观众就像打擂台,一部分观众拍手,捧这个演员;一部分观众叫好,抬那个演员,气氛很不好。你说这样的环境中演员还能唱好戏吗?我们的唱腔给你‘拍’断了,我们的情感给你‘叫’跑了。”
对此,先生说她曾经提出,要定一个观众看戏的章程,当然语言要婉转一点,不要太硬,什么不遵守章程“要拉出去”等等就不合适。 演员在台上要多演出,观众在台下要讲文明,这是范瑞娟先生生前的一个心愿,但愿我们的演员和观众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