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马克《里斯本之夜》的故事发生在里斯本,讲述的是人们在二战战火硝烟中逃离欧洲的种种经历磨难。疯狂时代的人们靠什么抗争并燃起希望之火——爱情。想到《丧钟为谁而鸣》里经典的句子——“太阳出来,忧愁像雾一样散开……”生命需要激情,爱情令人悸动,疼痛的美丽——雷马克被誉为德国的海明威。
二战时期,葡萄牙里斯本聚集无数等待前往美国的流亡者。某夜,两个陌生人在码头萍水相逢——一个(我)踌躇彷徨,纠结于没有船票,而另一个(德国人施瓦茨)竟自愿无偿赠送两张船票,条件是要对方听他倾诉至天明。故事采用倒叙,由此展开。
施瓦茨因反对纳粹,遭到做盖世太保的妻弟告密被关进集中营。这恰如雷马克自己的人生轨迹——因《西线无战事》蜚声世界,作品迅速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但为世人熟知的同时,也招来攻击——因立场坚定支持“反战”,纳粹将其作品公开彻底焚毁。他被剥夺德国国籍后流亡。西方国家一直推崇雷马克为“当代文学代表”,但在他的祖国却乏人问津。小说中,施瓦茨侥幸逃出,流亡几年后因始终难舍对妻子海伦的深爱,决定冒险回国,而盼得重逢的海伦誓死相随。夫妻二人辗转德瑞法西多国,历经数次苦难,逃过种种追捕与分离,最终得以团聚。
但是,故事发展到最后,剧情骤然反转——施瓦茨历尽万苦千辛逃脱追捕,甚至不得不杀死纳粹妻弟,在到达里斯本的最后关头,却不得不放弃登船去往“应许之地”——海伦身患绝症却一直瞒着丈夫,她既无法改变去美国的计划,又明知自己不可能被美国所接纳而选择自杀。读到此处,我并不觉得突兀,甚至长舒了一口气——海伦“对未来的一切信念早已放弃”,只是在施瓦茨看来,“自杀即犯罪,白白糟蹋了一条本可以用来与命运抗争的生命。”也正因如此,他决然地取消了去美国的打算,选择参军,继续同法西斯决战到底。
一场动荡艰难且浩大感人的爱情史诗,最终化作悲剧,读罢难免令人唏嘘。但试问,若男主人公失去挚爱为大不幸,那得到无偿船票的“我”就幸福吗——去美国没多久便离婚了。一切的无法确定,方为生命之真正兴味,是残缺的圆满。
《里》是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精练抒情的讲述,不时透出作者本人的客观与冷峻个性。故事虽有时代感,但爱情永无局限性,反倒具备某种来自战争时期的“压抑性爆发力”——爱情恒远,苦涩中咀嚼甜蜜。成长于和平年代的我,不可能体味旷日持久的战争岁月,或许最安全的距离,就是“彼此相爱的心”。
本书叙述以第一人称布局,夹叙夹议。这种书写模式,可使个人情感得到最大程度的抒发,更具流畅生动性。阅读中时刻能感受到施瓦茨夫妻,因民族认同感带来的纠结与茫然,也由此使得这部作品更具进步意义。小说通过书写施瓦茨的遭遇深刻揭露纳粹的暴行。但,尽管战争能把太多美好的事物摧毁,但爱情之光永不会熄。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只是“亲密”,还引发读者某种“罗曼蒂克式狂想与剖析”,给阅读带来崭新高度——“危险混乱时期的爱情,是否靠得住?”面对质疑,需要读者冷静思考,仔细分析。我们颇感幸运,雷马克是一位了不起的情节大师——拒绝枯燥的说教与解释。掩卷之后不由四下环顾——我们究竟是身临其境于战火连天,还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感谢和平。
《里》最感人之处,也贯穿了整部小说——对爱情忠贞不渝,无悔初心。不论是数年的杳无音信,还是旁人唾弃的行为,都不可磨灭施瓦茨与海伦之间相互倾心且完全信任,是单纯而美好的爱情模式。当然,不难看出女主人公在作者笔下被赋予了超乎寻常的完美秉性——阿谀逢迎或卑躬屈膝,只要活下去,只为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本书仍然是雷马克在不少作品中一再表现过的爱与恨,但此爱并不局限于小说,更包括了作者对祖国对人民对民族的种种深情。书中之恨,也远超越于施瓦茨对格奥尔格的个人恩怨,是对人生、万物的某种心痛哀悯。情感饱满瞬间成空的时刻,也是真实的人生。爱情在意外发生时戛然而止,故事这样编排,让我感受到深深的虚空感。但人生似乎又本该如此?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抉择或努力,究竟是对是错。也应了中国人的古话——“人生知己无两三,不如意事常八九”是套话,也非常重要,是我们认识这世界的训诫,同时告诉自己,要尽早做好心理准备。
《里斯本之夜》是雷马克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加之《西线无战事》,以及未完成之作《应许之地》,这三部作品创作于不同时期,题材各异,充分体现了雷马克“严峻、深沉、柔情”之三种侧面,处处充斥着雷氏风格的黑色幽默,法国式浪漫笔调,夹杂深深的德国式抑郁,正如书中一句——“在破旧的别墅里穿戏服跳舞,躺在煤堆里喝酒。晨光璀璨,风在疾卷,站在广袤天穹下,如同一只牧羊犬,正追赶一群毛茸茸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