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早有预感我会作为家属陪他住进这个科的病房的,而且,他的情况大不妙呢。事已如此,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呢,闭上眼睛更无话了。
他虽不是癌,但结局基本上与癌是殊途同归。B超出他的双肺被烟熏得墨墨黑,是危重肺炎。连他自己也不敢瞧一眼那张B超片了。他的命运毋需说,医生、他与我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隔壁病房里有位重病号,每天24小时不停地在喊“救命”,医生束手无策,已经撤去了他所有的抢救的医疗器具了,处于濒临死亡的边缘了。所以此人的病房与我夫的病房晚上总得把门关紧,否则晚上谁也难以入梦。
隔壁病房是间双铺病房,还有谁肯去与这位病人同病房呢?所以这床只得一直空在那儿。
由于世上瘾君子多,患呼吸疾病的人太多了,病房紧张,可,即便安排新病人去住这间病房,人家也不愿意去呢!有天医生来动员其他病人去住这间病房,因为来了位重症病人,非住院不可了,但此人只要稍有声音就会失眠,自然不肯去住这间病房,这,实在难倒了医生了。
“我来去住隔壁病房!”就在这僵持时,出乎意料地有个声音响起了,谁?我那一直沉默无言的老夫子!我伸手进他的被窝里在他的膀上暗暗地捏了一把,道:“你怎么行呢,静悄悄时还常失眠呢!”他在被窝的手使劲把我的手推掉,坚定地对医生说:“真的,我能行。”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对我讲过的,如果无人去住那是浪费了这只病床了,这是国家的医疗资源呢。何况现在有危重病人有急需呢!在这形势下我只得无奈地忙着替他搬东西换房了。
问题来了:为我夫雇的护工不肯随之搬进隔壁病房,怎么办?托人再去劝这位护工,结果提出要每天的工资加了些她才肯搬过去,因为这也影响到了她晚上的休息,对,她说得完全有理,加吧!
在我夫似睡非睡时,偶尔,我发现他耳朵里有白色的东西,什么啊?再凑近了仔细一瞧:他双耳各塞紧了一团棉花。我这才想起一搬房后发现对他讲话,他有些耳背了,原来如此呢。我再仔细想来,他的这种与众不同的性格其实我这个当妻子的还是理解他的。联系起好些事儿都有迹可循的。譬如:他学校造家属宿舍时,没造车库,学校与对面的厂家协商好大家可以去寄存,就是按月自费给厂家一定的寄存费。他那辆车寄在那儿被偷了,他倒好,不去索赔还不说,还去缴纳已被偷去时段的寄存费。我问他为何这么傻?他振振有词地说:“若不缴费,这让那会计如何记账?该厂的计划经济也落了空了呢!”再譬如:他任教的学校动员大家购买公债,当公债收益好,大家抢着买时他便不买,当公债利润薄而大家不肯买时,他则倾其积蓄全都买了公债。问他为何。他回答道:“大家抢买时我就不必去占这个便宜了,若大家不肯买了,那么我们学校的计划便完不成了,若然很多单位都如此,我们国家的计划就难完成了,我们作为国家的公民能坐视不管吗?”原来他有着一个普通公民的公民意识感。
“救命,救命哪!------”在夜深人静时,邻床这声音分外的痛苦凄惨和声嘶力竭,太碜人了;而且那病房的空气里隐约地有了股令人要呕吐的恶臭味。耽在这病房里的日子真难挨哪!他真是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观念了。
我夫在双耳里塞紧了棉花团,后来只见他努力地把身子和头都缩进了被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