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生物科研考察队走青海和西藏,这在我的旅行记录中当属首次。自然是要避开热门景点,深入藏区河谷,甚而探进高原纵深处的无人区。青海民族大学药学院的博士和硕士们负责植物采样,我的任务是摄影,以及跟随在植物学家林鹏程教授身后,接受十天的科普实践教育。这十天,我们走过三江源,走过玉树、昌都,经历了险象环生的怒江72拐,直至到达圣城拉萨。于我而言,更有价值的,当是见识了高原植物的丰富多样,以及遭遇极端路况时不可复制的体验。至于一路眼见的景致,惟其三江源的风光最是独特,用迤逦抑或壮观这样的词汇显然不足以充分描述。你会看到嶙峋而狰狞的怪石,看到干涸而宽阔的河床如同风化的巨大动物骸骨,还有直插云霄的浓绿高山突然从车窗前扑面而来,低缀的白云被疾速行驶的越野车刮到,于是,反光镜佩戴着两朵白云头饰一路飘逸起来,还有还有,举手可触的透蓝天空里,一只苍鹰滑翔而过,空白的天幕顿时留下一行孤独而悲怆的音符……当你遇到这一切,你会为之感慨、恐惧、惊喜,为那些毛细血管般遍布地表的水流竟能汇聚成浩浩荡荡的长江、黄河、澜沧江而惊叹造物的神秘与伟大。而这所有的景致,都在我们的车窗外掠过、掠过,因为要赶赴科考采样点,我们没有为美景停留。美景以闪掠的方式留存在我高速运动模式的相机里,当然,亦将以影片的方式,在我日后的记忆里长久播映。
然而,十天中,最让我记忆犹新抑或感慨的,却并不是美景,而是那么一件小事。
那一日,从崇山峻岭围绕的怒江大峡谷底部逶迤穿越,出来便是然乌湖小镇。然乌湖是一片有着27平方公里的堰塞湖,著名的旅游点,游客甚多。过镇时,我们的车被一位穿军装的小伙子拦住。小兵哥看似二十出头,发着青春痘的脸庞上有羞涩的笑,他问我们是准备驻扎的游客,还是去往波密的路人。当得知我们今晚要赶到波密,便交给我们一个信封,希望我们能替他带到波密,他的朋友将到我们的住处取信。林教授欣然答应,并留下了他波密朋友的电话。
我们依然没有为然乌湖停留,因为后面还有更多的藏区植物采样点。怒江折向南方,向着云南奔去,它将流经缅甸,最终流到印度洋。而我们的方向,是沿着念青唐古拉山脉另一侧的318国道,开进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而后,抵达西藏山南地区的波密小城。
到达波密,已是夜间十点半。夜餐就在雅鲁藏布江边的饭店,川菜馆子遍布大街,夜排档才刚开始。正吃饭,一位年轻姑娘寻进来,林教授站起来,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给了她。姑娘感谢着离开,我这才想起,经过然乌湖时我们接了一个带信的活。原来,林教授一到饭店就给那位小兵哥的朋友打了电话。
我急忙扭头看取信的姑娘,穿裙子的背影已经推门出去,修长的腿,马尾辫,一晃一晃地,消失在夜色中……那是一封什么样的信?爱的表白?一场姻缘的签证?那个小兵哥,又怎么会信任我们这样一车素不相识的路人?而我,此刻又为什么忽觉心生些许快乐?为那封信终于到达收信人的手中?为一段爱情的传递充当了一次丘比特的箭?为送人玫瑰之后手里留下的余香?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应该这么简单,可以彼此相信,彼此托付,然后,彼此遗忘而不需索报答。可是,都市里的人类已经久违了这样的简单,我们无法相信陌路人可以相托,也无法接受施恩人被遗忘。谁能相信,拥有一颗简单的心,才是更高境界的爱与存在?一如藏区那些不加以人工装饰的山水,才是最原始,亦是最本真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