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肖像

　　卸任中国工商银行董事长后的姜建清依然马不停蹄。作为中国-中东欧金融公司（中国-中东欧基金）董事长，他刚出访欧洲回来，上周五参加2016上海金融服务论坛并作主旨演讲。论坛由黄浦区政府、上海现代服务业联合会主办，新世界股份、《理财周刊》等承办。

　　姜建清17岁去江西插队，26岁回沪进工行当普通柜员，从珠算和点钞学起，边工作边读书，最终获博士学位。他精通银行业务，对银行发展规律有深刻洞察，具有国际视野，掌舵工行16年。在外界眼中，他带领着工行从坏账累累、机构臃肿的状况下奋起，历经大规模裁员、降低坏账率、提振利润、大力推进信息科技应用、实现上市，工商银行最终成为了全球资产和利润最大的银行。

　　姜建清曾说过：经营商业银行就像跑马拉松，不是100米跑得快一点就行了，而是要坚持跑下去。2009年，当“四万亿”投资进展得如火如荼时，工行表现冷静，贷款发放量增速相对其他国有银行缓慢。姜建清出于银行家的敏锐洞察，担心如果经济增长放缓，增加放贷将会冲击工行的利润。这一年工行在增加信贷的同时，特别对贷款的审批采取了严格控制，并对新增贷款全面审核，消除潜在风险。

　　美国前财政部长保尔森评价说，姜建清是一位了不起的银行家。

　　全球经济进入“新平庸时代”

　　对于目前世界经济金融错综复杂的形势，很多人觉得迷惘。姜建清董事长用“五低三高”概括了全球经济进入“新平庸时代”的主要特征：

　　低增长。美国从2012年以来经济复苏动向有所强化，欧洲逐渐走出前几年债务危机衰退状况，日本经济大起大落，制约其增长的结构性问题未能解决，新兴市场经济增长持续放缓。

　　低利率。美联储从2015年12月启动本轮加息，总体仍处于宽松。欧洲和日本在量化宽松的同时，还推出了负利率的政策，全球量化宽松格局还在延续。

　　低通胀。出现的一个新情况是：印钞机加班加点，通胀依然上不来。就像堰塞湖，上游不断放水，下游依然缺水，其中隐含了很大风险。通货膨胀的阴影始终存在，哪一天它会祸害社会我们却并不知道。

　　低就业。美国的失业率降到了金融危机以来最低水平，但是欧洲状况不佳，尤其是南欧，失业率达到两位数，年轻人失业情况非常严重。

　　低贸易流动性。2012年以来国际贸易的年增速疲态尽显，只有德国是正增长。中国出口增长是-2.9%，但中国在国际贸易中占比还是在上升的，说明其他国家贸易衰退更严重。

　　高地缘政治风险。例如中东及朝鲜，未来全球地缘政治风险继续上升概率很大。

　　高公共债务水平。全球的债务危机风险没有消除，尤其是部分发达经济体的公共债务水平处在需要警觉的区间。

　　高金融市场波动性。外汇市场各货币相对美元汇率大幅震荡，全球的国债市场受英国脱欧、美国货币市场政策节奏的影响，投资者避险需求激增。

　　美联储加息引发新兴市场风险

　　姜建清董事长从银行家的角度，探讨全球经济金融的未来趋势，认为经济面临两大下行风险。其一是美联储持续加息，将引发金融资产价格的重组，资金回流到美国。

　　他分析说，美联储中长期内持续加息大势所趋，货币政策的转向带动美元走强，导致跨境资金会在资产板块及区域板块之间大幅流动。特朗普当选以后，税收政策上的调整将进一步加剧美国在海外资产流向美国。跨境资金现在已经开始从欧洲、日本和新兴市场回流到美国市场。

　　受到美联储货币政策冲击影响的是新兴经济体，原因有三：一是新兴经济体汇率不灵活；二是其外债指标比例高，尤其是短期外债占比过高；第三是金融改革滞后，金融体制存在着扭曲。美联储加息影响新兴市场资金的流动主要通过三个渠道：第一是汇率利率上升，短期跨境资本流出新兴市场，回流到美国；第二，新兴市场美元债务加大，如果美元进入到升值通道，新兴经济体债务风险将随之上升；第三是贸易渠道，大宗商品价格持续低迷，导致资源出口型的新兴经济体利益受损。他提醒企业家们，对国际跨境资本流动和对大宗商品市场及汇率市场的影响应该引起注意，并采取应对措施。

　　其二则是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结果，将影响全球经济增长和一体化进程，可能还会影响到全球的政治经济格局。英国的脱欧，将对英国及欧盟经济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也助长欧洲其他国家一些内部脱欧阵营的势头。

　　他表示，美国这次大选的结果，可能对全球政治的格局产生长期影响。美国新一届政府会更加关注国内事务，对一直处在全球化格局下的经济走势带来不确定性。可以看到贸易的保护主义和经济的民粹主义将会抬头，跨国资本可能进一步流向美国。

　　他预判，全球化趋势出现一定逆转，经济全球化放缓以后区域的合作会加强，全球范围内的双边或地区贸易协定等将大量涌现。

　　中国经济面临新挑战新动向

　　步入新常态的中国经济，面临哪些新动向和新挑战？姜建清董事长谈到货币和商品供应的问题，提起在上海工行时的一段往事。“1988年中国经历了一次严重的通货膨胀。大家涌到南京路抢购，商店的商品都被买空了，人们在银行排队取钱。我记得1988年11月那一个月，工商银行储蓄少了4亿多，我们银行的同志点钞点得手都破了。”他说，过去是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形成通货膨胀，今天现代化的生产能力使供应几乎可以跟得上货币的增长。而一些稀缺的商品，因为不可能无限增加供应量，出现了结构性的价格上涨，比如说黄金地段的房产、上海的私车牌照、蔬菜等农产品。

　　他分析认为，随着全球经济进入新平庸，中国受益于人口红利、投资增长、出口高增长的时代已经过去，进入到以换挡期为标志的新常态：经济增长从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转变，经济结构向优化再平衡转变，经济增长动力向创新拉动转变。

　　这个新常态带来一系列的新变化，短期内经济下行压力增大，劳动力人口在2012年达到了峰值以后就缩减。房地产开发的投资空间减少，基建资金约束加大。目前中国的人工成本已经明显高于印度、越南等国家，部分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已经向外转移。有大量的低效甚至是僵尸企业存在。地方政府债务负担较为严重。

　　近年来民营经济的投资率有所下降。他觉得要鼓励民营资本进入基础设施领域。在发达国家，私营部门参与国家基础设施建设PPP类的项目达到50%以上，在一般发展中国家达到30%以上，中国在这方面有潜力。做好政府服务决策的公平公开，使民间投资尽快进入这一领域。

　　“中国的消费品有一百多种产品产量居世界首位，其中家电、制鞋、化学、棉纺、服装占全球50%以上。要以工匠精神来进行谋划和推动，促进企业的转型升级。”最近去欧洲，他认真地逛超市，观察到底里面有多少中国货，还跟中东欧国家的朋友聊他们主要从哪里进货。“但是看来中国商品在这里并不像我们说的中国制造在全球不得了，除了沃尔玛这类全球化采购企业销售的中国货比较多，在许多国家并没有中国商品的大量供应。所以市场的机遇其实非常大，关键是中国制造的品质。”

　　银行业应主动引领企业走出去

　　当前，全球银行业面临巨大困难，不少老牌的全球性银行陷入了深度危机。中国银行业也从过去的“黄金十年”走向了转折的关口，面临盈利增长陡降和不良资产急升的情况，在资深银行家姜建清看来，实际上中国的银行业总体情况还是不错的。

　　他厘清了判断银行业绩的一个普遍误解。“从净资产收益率这一衡量标准看，中国银行业平均水平在15%-17%，比全球银行业7%-8%水平差不多高一倍，因而总盈利情况不错。”但利润增长比例都只有零点几，很多媒体报道不讲总量。“其实净资产收益率已是人家的一倍，利润增长率再高那差距更大。所以增长缓慢我觉得是正常的，利率下降也降低了企业的负担。这两年不良贷款上升确实比较快，然而不良贷款率不高，上升是因为大量核销坏账，有利于去过剩产能、去僵尸企业。这造成了中国银行业利润当年的增长比例比较慢，但是由于存量比较高，所以利润总量状况相比全球银行业还是不错的。”他再举一个例子，一个净资产收益率只有5%的外国银行，如果利润增长50%，净资产收益率升到7.5%，跟中国的银行15%比还是差很多。

　　现在银行业面临着经济周期、行业周期、科技周期相叠加因素的影响，结构调整和行业跨界竞争加剧。姜建清董事长认为，任何行业的优势都不是永存的。过去银行业作为中介机构，长期积累形成信息、信用和风险管理的三大优势，构成了行业壁垒。但是创新和安全性、稳定性同样重要。从传统行业到新兴行业，不坚持创新就会落后。2015年拐点初现，中国对外投资超过了外国对中国的直接投资。中国企业走出去热情很高。他提醒说，现在这方面的问题比较复杂。最近德国要重新审定两家中国企业在德国的投资，原因是忧虑中国投资增长很快，而且投的是德国比较重要的企业。美国也有类似情况，要限制中国国有企业对美国一家企业控股权的收购。而中国在德国的投资存量还不到德国投资中国的1%。贸易保护主义、投资保护主义倾向的提升，可能对中国企业未来的跨国投资带来一定障碍。

　　他介绍说，中国正在开拓“一带一路”潜力巨大的新市场，成立了亚投行、丝路基金、基础设施建设基金。本月成立的中国-中东欧基金，是以商业化的金融模式来撬动全球资本，吸引全球合作伙伴参与，基金总额100亿欧元。中东欧GDP成长性很好，中国与其贸易年均保持两位数增长。这是一次金融创新的重要实践。另外，企业对外投资涉及较多的问题。“我国在不少国家开设了银行，比较熟悉当地的情况，将来可以跟中国的企业配合，携手行动。”他说，现在中国走企业出去所需资金，80%-90%来自中国的银行业机构，未来中国的银行业会主动跟随和引领企业走出去，更好地满足企业在海外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