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匮乏时期吃带鱼,虽然不很困难,但也不是信手拈来,大多数人家通常把一条带鱼最佳的身段用来红烧、糖醋、干煎,而把相对较差的清蒸。这叫资源合理配置。清蒸带鱼不下饭,所以选用好的部位太奢侈了。最佳身段用来干煎自然是“宝剑赠烈士”,相得益彰,可是,干煎带鱼太好吃了,空口就可吃着玩儿,而且一人一块决不过瘾,餐桌上多吃多占是免不了的,所以大人基本上算好了人头再下锅,求得老少无欺。倘若既不想清蒸又不想干煎,那就红烧最为妥当。当年我家隔壁邻居,苏北人,嫌红烧太便宜了几个正在长发头的男孩子,在带鱼上掺了不少萝卜丝,一碗菜变成了两碗菜,看上去很美。其实,真正辣手的是把带鱼暴腌,做成咸带鱼,这是那个时代的人都记忆犹新的一个菜。干煎咸带鱼,咸得要命。咸嘛,正好下饭。话说回来,干煎咸带鱼虽然不像个菜,倘若用它来佐粥佐泡饭,倒是绝配,一块带鱼可带走三碗粥或泡饭,绝对不是吹牛的。
前几天看北京卫视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林师傅在首尔》,其中有一个镜头是客居首尔的林师傅(林永健饰)为救芙蓉堂,临时烧出一席人人称赞的正宗川菜,其中就有干烧带鱼的身影。四川地处中国腹地,并不出产带鱼,但干烧带鱼居然成为川菜的殿军,实在不可小觑。
带鱼不上台面,带鱼刮鳞而食,是通识。但现在也有专门吃带鱼并且不刮鳞吃的饭店。
南阳路上贝轩大公馆,看字面意思,就知道是姓贝的人家的物业。确实如此。这座花园洋房的原屋主,坊间传说是中国银行总裁贝祖诒(贝聿铭之父),然而,和贝家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的程乃珊女士纠正说:应该是颜料大王贝润生的儿子贝义奎的。这是一座豪宅,现在做了一家会所性质的酒店,里面有个小型宾馆和一家小型餐馆(即荣记)。这家餐馆以吃带鱼出名(当然还有舟山一带的其他海鲜,如黄鱼等),然而,其“人均价格”不菲,一般人恐要被吓着。当然,它给客人吃到的是新鲜、细腻而足够体量的带鱼,干煎、红烧、糖醋、清蒸,带鱼最普通的做法均不在话下。也许是高墙深院、花园别墅太高档了,让人无法猜到里边的“当家花旦”竟然是过去“不上台面”的带鱼!淮海中路上的无限度广场里面有家“新荣记”,也是标榜吃带鱼的,开在商务楼里,自然亲民了很多。和荣记一样,它的干煎带鱼也有一个特点:不刮鳞。为什么要这样做,防癌?新鲜?也许吧。归根结底,带鱼的“鳞”,是不碍事的,好比吃苹果,有人喜欢削了皮吃,有人喜欢连皮一起吃,孰是孰非很难判断,当然,食材本身的卫生程度相当重要,以鳞害人就不可取了。
向管事的打听了一下,果然,这两家餐馆是一个老板开的!台州老板。
台州是个沿海城市,海产丰富,但离舟山比宁波远得多。以舟山带鱼(我怀疑是台州家门口的三门海鲜,品质同样上佳,只是名气不够冲天)为号召,台州人居然抢了宁波人的锋头。“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李白句)台州毗邻温州,过去有所谓“温台模式”闻名于世。但台州从来没有像温州一样饱受争议,他们低调,一直“闷声发大财”,在怎么处理带鱼这件小事上,可见一斑。
附记 《带鱼好吃不好带》(中)刊出后,老读者管祥森先生来信说,“在困难时期,鱼鳞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可以用来做防锈漆的原料。当时的人之所以热衷为人刮鳞,一部分原因是有专门机构前来收购。”真是闻所未闻的奇闻。特地披露,聊博一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