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在位于上海西南角一幢老式工房里，一位年届九秩的老人面对电视荧屏，在“唉”声长叹后竟至泣不成声！那晚电视中正播放着一档有关毛森的节目，故事说的是1949年5月24日那天，一位曾任上海市警察局电话接线员的马小姐，奉令到局长毛森办公室接听电话，竟无意间见证了这个素有“杀人魔王”之称的特务头子在上海的最后一天。而这位失声恸哭的老人，正是在荧屏上被“姑隐其名”的“马小姐”——马凤仙女士。当年她为毛森只接听了短短6个小时的电话，却在此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成了一个被无休无止地内查外调甚或逮捕审查的“特嫌”疑点。在这档节目里权充嘉宾的笔者，是在6年前征集到的一批社会基层资料中，偶然发现马凤仙这段真实又近乎传奇的记录的，得知故事主人公健在，自然欣喜万分，日前随节目编导一起拜访了这位已是耄耋的“马小姐”。出人意料的是，昔日的“警花”接线员竟仍精神矍铄，口齿伶俐，不减当年风采。于是，以相关史料为本，和着“马小姐”的酸甜苦辣，我们又一同回到了63年前的那一天……
出任局长只为确保“治安”
毛森是在1949年3月7日正式接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长一职，这时离淮海战役结束已过去两个月了。解放军早已饮马长江，正做着向江南进军的准备，另一方面由李宗仁出任代总统的南京政府也派出和谈代表团到北平与中共高层和谈，希冀实现“划江而治”。其时国民党军政大员们心里都很清楚，这长江是守不住的。诚如时任京沪杭警备总司令的汤恩伯亲口对毛森说的那样：“我手上的兵力不够防守漫长的长江，恐怕顾此失彼。所以想在上海附近给予共军沉重打击，如此一来，上海治安必须确保，故希望你毛老弟能接任警察局长一职，大力肃清败类”。
毛森堪称军统老牌特工，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嘛，戴笠手下“三根毛”：毛人凤、毛万里与毛森，这三人既是戴的心腹，也是他浙江江山同乡。早在抗战时期，毛森就曾任军统上海行动总队长、中美合作所东南特区区长等要职，在戴老板直接指挥下，负责刺杀沦陷区汉奸工作。抗战胜利后，又出任淞沪警备司令部第二处处长，主要负责江浙沪地区的情报治安工作，1945年冬，在上海因侦破棉纱大王荣德生绑票案而名噪一时。这也是鼎革之际南京政府选定毛森任上海市警察局长一职的初衷。
布置潜伏电台
自1949年5月23日晚始，解放军在肃清上海外围残敌后，开始发起市区总攻战。毛森即于是日晚亲率保警一总队扼守黄浦江西岸，以策应青年军罗泽闿部渡过黄浦江，进驻浦西市区布防，又调集原在市中心的保警二总队及装甲车队驰援徐家汇防线。在如此忙乱布防中，日历已翻到了5月24日，亦即毛森在上海的最后一天。
说到毛森在当日所干的一件重要事情，便不得不提到其时任员警消费合作社主任、后为上海市警察局代局长的陆大公。据1955年公安机关审讯陆大公的笔录记载，上午10时许，毛森的秘书应志春曾电告陆大公，局长有要事约见。当陆大公奉命来到局长室时，毛森让正在帮他接听电话的女接线员潘雅出门回避，接着很客气地将陆让到沙发上坐下开口道：“台湾援兵来不了了，我们还是要撤退，所以想请大公兄出任代局长一职，与共产党方面办理移交事宜，请即刻办公”，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两年后我还要回来的。”
24日那天正好轮到马凤仙上中班。按照当年警局规定，有线股中班接班时间是下午一点，休息一小时后才上接线台工作。马凤仙与另一位女接线员周顺娟正在休息时，电讯科长芦建广打电话到有线股要求另派一位接线员去局长室接听电话。股长陶祖扬接完电话后问马、周两位道：“哪一个愿到局长室去听电话？”马、周都不响。陶祖扬便说：“周顺娟，你去！”周回答说：“我不去，看见毛森有些吓。”于是陶祖扬又对马凤仙说：“马凤仙，你去！”马也同样答道：“我看见毛森也怕，我也不去。”这时陶祖扬有点发脾气了：“你也不去，她也不去，那谁去呢？等一会儿芦科长恐怕又要来催了。”于是命令马凤仙道：“你去吧！”这下马凤仙没辙了，只得随陶祖扬去了毛森办公室。
当马凤仙战战兢兢地走进局长室后才发现，所谓的接听电话，就是当电话铃响时，将听筒拎起，问明是哪里打来后，再递给毛森接听。毛森办公桌上的电话有六七部之多，因战事吃紧，当时打入电话之频繁，连接惯电话的马凤仙在刚开始接听时，居然也分不清到底是哪部电话铃声在响，遑论毛森了。
约在下午3点钟时，马凤仙同事、时任译电室组长的张根余也随应志春来到了局长室。这位张根余抗战期间曾任国民政府军委会军令部电讯总队分队长，是个编译密电码的高手，时任总务处长的叶文照则是张在电讯总队时的上司。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当毛森在24日那天准备布置潜伏电台时，经叶引荐，张根余被带进了局长室。应志春在将一本密码本交给张根余同时，还向他介绍了同在局长室的政治处情报科股长萨君彦。萨是职业特工，专事电台收发报工作，他向应志春打听电台何时可以到位，在旁的毛森答道：“以后会有人来同你们联系的。”当应志春和萨君彦退出局长室后，毛森让张根余留下，命令他在两小时内编制一正一副两本密码本。约一小时过后，当张根余将赶制出来的这两本密码本交到毛森办公桌上时，毛森将其中一本装入了自己衣袋，另一本则交张自己保存，看来他对刚才应志春给的那本密电码的安全性是不信任的。
撤退前下令枪杀革命志士
到了晚上七点，本该是马凤仙下班时间，于是她向毛森请求道：“我要下班回去了。”毛森哀求道：“现在电话很忙，你再帮忙听一会儿吧！”原来，此时解放军已突破了保警总队在徐家汇一带的防线，大、中队长死伤过半，而在其后布防的交警总队又见死不救，以致弹药补给送不上去，死伤兵员运不下来，打进打出毛森处的电话都与战况有关。毛森于是向汤恩伯求援，汤回复道：“我也抽不出兵力支援，你应苦撑下去，逐次抵抗！”于是毛森只得严令下属节节抵抗，逐渐向市中心区撤退。最后汤恩伯向毛森摊牌道：“我将转移位置，可能失去联络，到时你可与警备司令陈大庆联系。”
就在这时，刑警处打来电话，向毛森请示，关在总局拘留所里的那几个人犯如何处置，毛森回复道：“统统开脱！”时任保安处长的军统特工黄炳炎在接到毛森这一命令后，即把关押在拘留所内的共产党员沈鼎发和因起义失败而被捕的国军军人聂闻远等9人就地枪杀。时隔63年后，马凤仙仍清晰记得当晚拘留所里响起的砰砰枪声与隔天上班时见到的烈士遗体，真是惨不忍睹。
到了晚上八点许，马凤仙又向毛森请求道：“家中有小孩要喂奶，我要回去了！”毛森答道，陆大公已下令将宵禁时间提前到了晚上七点，七点过后，市民就不能在马路上通行了，若让军警撞见没有通行证者，是要被开枪射杀的。又说，我现在已把全警局大权都交给陆大公了。说完，就打电话将陆叫来，要他带马凤仙去他的办公室。因心中惦记着不知生死的家人，马凤仙急得哭了起来，于是陆大公建议她去电讯科休息，因为在那里值夜班的都是男警员，人多胆壮。于是，马凤仙就在电讯科的小休息室里度过了难眠之夜。第二天凌晨，当她匆匆走出警局大楼时，发现人行道上已静静躺满激战一夜后刚入梦乡的解放军官兵，除了在警局门口担任警戒的哨兵外，竟无一官一兵越大门一步。
与中共接管人员通话
再说毛森接到陈大庆电话，要他火速赶往位于虹口的淞沪警备司令部集合，于是就带着三名随从匆忙逃离了福州路警局大楼。几乎与毛森撤离同时，一位化名“徐旭”的地下党员受中共上海局情报系统负责人吴克坚委派，已秘密进驻警局大楼，协助陆大公指挥全市警察维持治安，这位“徐旭”真名叫吕云荪。据当日晚值夜班的电讯科警员回忆，毛森在撤退途中，曾用虹口某警察分局的电话同福州路总局联系过。当他得知中共方面已派“徐旭”驻局指挥时，便要求与他直接通话，毛森开口便称：“我是毛森，我现在走了，在警局的人员希望你照应照应……”接着还向“徐旭”指点警力部署，并希望中共方面“能确保上海治安，保障市民生命财产安全”云云。
一个从出道开始就一直与共产党玩着“猫捉老鼠”生死游戏的老牌国民党特工，居然会在败退上海前与“老冤家”主动通话，还对上海市民颇显“关怀”情结，从情理上讲，确乎匪夷所思，但若考虑到当时国共双方的各自所需，也就不难理解了。其时国民党政权虽然已退守海岛，但包括毛森在内的这些“党国”大员却并不服输，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反攻大陆，重拾河山，所以希冀借与中共方面平稳交接的机会，让潜伏人员获得暂时喘息，以便卷土重来。而中共方面因缺乏管理大城市的经验，也需要借助旧有的国家机器来稳定、接管进而改造大上海，这是当年新生的人民政权所能选择的最佳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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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花”接线员话当年
马凤仙 口述 芸简 整理
我生于1926年1月，祖籍江苏丹阳，父亲曾任法商电车公司打样员，在我九岁时就去世了，母亲乃一家庭妇女，我是靠着哥哥资助，才在上海启秀女中完成初中学业的。1943年7月，我经人介绍，曾在驻沪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所属的保甲事务所调查组当过户籍抄写员，可以说有一定的机关工作经验。抗战胜利后，因我丈夫失业，生活窘迫，又经人介绍，于1946年8月考入上海市警察总局，任督察处电讯科有线股电话接线员，直至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作为旧警人员留用。1962年因党政机关精简人员，我又被安排到上海某针织厂当工人，直到1976年退休。
当年的上海警察总局下设督察、行政（治安）、刑警、政治、保安、总务、消防等7个处和秘书、人事、外事、会计、统计等5个室，以及两个保安警察总队、交通警察大队、义务警察大队、驻卫警察总队、机动车大队，骑警巡逻队、飞行堡垒等武装警察力量，并拥有警察学校、警察医院等附属单位，其中政治处专门负责侦察、逮捕中共地下党和进步人士，由南京政府国防部保密局直接控制。而督察处相当于我们今天公安机关的督察室和指挥中心，它除了负有督察警察纪律的职能外，还兼有电讯、指挥之责。又按当时的行政区划设有31个分局，其中一个是水上分局。
至于督察处下属的电讯科设有科长室、总务股、技术股、警鸽股、无线股、有线股、广播股与译电室。值得一提的是，译电室成立较晚，因有线股要发送各种电讯，需用电讯机编好电报号码才能发出去，而有线股女警员多不熟悉号码编译业务，后来就由科长芦建广下令，成立了译电室，专事电讯编译。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将收进的电讯译成中文，或将发出的电讯先翻成电码，再交由有线股警员用电讯机发送至各分局。而我所在的有线股电话间主要负责接听电话，共分三组，其中早、中班由女警员相互交替换班，夜班则专由男警员值勤。
又根据代局长俞叔平指令，我们电讯科警员都要到位于江浦路上的警察学校接受不脱产业务训练。记得1948年6至7月间，我就曾在那里接受过电讯业务培训，内容涉及接线操作、总机一般结构故障处理、译电码、发电讯、盗铃报警、无线发报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