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参加台北中研院文哲所的一个学术会议,会后留在台北做了两个月的访问。其间,由于做了几场讲演,被中央社记者李明宗获知,他就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房间。当时,正是国庆节后不久,台湾也放映了《建国大业》。李明宗被片中的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和遇刺所感动,于是到台湾的档案馆调阅了闻一多被刺案的全宗。电话中,李明宗说他没想到自己做这件事时,我恰好也到了台北,因此想和我见面。
电话是11月30日打的。第二天,在台北罗斯福路捷运古亭站附近一家冷饮店里,李明宗就把他复印的厚厚一册闻一多被刺案材料送给了我。同时,他特别表示了对闻一多的钦佩,说那个时候竟敢如此谴责国民党,太了不起了。
我们的交谈不知怎么扯到了梁实秋。我说,前几天在文哲所会上,台湾师大陈廖安教授说梁实秋故居已开始整修,明年竣工后将召开研讨会,他愿意推荐请我参加。梁实秋是家祖闻一多的挚友,我几次到台北,都想看看他的故居。
说来也巧,李明宗恰是台湾师大毕业生,对梁实秋故居自然十分熟悉。他说,故居离这儿不远,说罢就带着我进入和平东路一段,穿过师大校园,来到师大路,拐了一个弯,便是云和街。梁实秋故居离云和街东口很近,那时,故居刚刚开工,隔着紧锁的大门,还能看到小院门首悬挂的开工典礼横标。我站在栅栏前,李明宗为我拍了一张照片,我请他一定要把开工横标摄入镜头,长期的历史工作,让我把什么事都当成积累材料。
可能是动工的缘故,故居后门敞开着,时间不早了,工人也下班。这给了我们一个自由行动的机会。进了空无一人的后院,只见全是堆满横七竖八的木材,还有电锯、电缆等。我们转了一圏,只能在后院看看,因为房顶已掀开,进去也找不到插脚之地。尽管那次看到的只是一片工地,但我还是很满足,毕竟到了梁实秋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故居前院的那棵面包树,当时我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见树干粗壮,枝叶茂密,不知怎么的,我联想到冯友兰的“三松堂”,心想房主也不妨可以把这棵树镶入自己的斋名。这只是去年的一念之想,今年不会再有了。因为故居揭幕前,这棵树太茂盛,为了避免树叶遮盖屋顶,对它进行了“修剪”,把影响外观的枝杈砍去了。结果,主体建筑的美倒是保留下来了,可小院与过去比就不免有些空秃,少了一种建筑与庭院结合映衬的整体美感。
有了对梁实秋故居的初次印象,我就比较留意它的有关材料。今年7月,随着故居即将竣工,台湾各报陆续刊登故居介绍,使我对这个地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梁实秋是1949年6月到台湾的,在编译馆工作了9个月,旋接受师大邀请,为师大服务16年,直至退休。师大为了优待梁实秋,把这幢房子拨给他使用。梁实秋搬进这所故居时,门牌是云和街11号,至今没有改变。有人说,它建于1920至1932年间,但更多的人说它建于1933年。日据时期,该处为“古亭町204番地”,最初是台北高等学校英语教授富田义介的住宅。台湾光复后,台北高等学校改为省立师范学院,这个地方作为敌产划归学校。
梁实秋在云和街度过了七个春秋,刚搬入时,房子油刷一新,两扇碧绿的大门相当耀眼。房子虽好,却有缺陷,那便是每逢有雨,地板下经常积水,弄得室内潮气袭人,妻子谓之“水牢”。于是,才决定买下了安东街309巷一块地,盖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梁实秋搬离后,有人迁入了一段时间,但毕竟房子破旧,没人再愿入住,于是荒废了十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加上台湾多雨,不断侵蚀,致之几近坍塌。不过,这里毕竟与大师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李明宗在师大读书的时候,就和同学们到过这里,然而带着瞻仰心情的人们,看到的差不多是一处废墟。直到2003年,鉴于这幢房屋是所存不多的典型日式建筑,方被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指定为历史建筑物。
占地面积283平方米的云和街梁实秋故居,原是富田义介为自己居住而修建的,故建筑形式为典型的日式结构,内部为三房一厅一日式门廊,外貌处处仿旧,铜制排水孔、文化瓦。桧木墙砖,也是一律为日式。富田义介除了担任英语教授外,还是学校的教喻,属于政府官员,因此建筑也按等级设计。懂行的人说,它属于日本时代高等官舍的第三种。难怪刚住进去时,有人称之为“豪门”。
故居的建筑为木造独栋式,布局上有一条由台阶、玄关、廊下构成的中轴线,西侧为应接间、客厅,北侧为通往后院的走廊,显然是正式的活动场所,东侧则为起居室、餐厅和厨房、浴室等。这种布局,是既紧密又留有活动余地的日式建筑的特征。
错落有序的院落,是日式建筑的主要特点。梁实秋故居有前院也有后院,占地共约90平方米。紧邻街道,把正房与街道隔开的前院,最突出的标志就是那棵高大的面包树。这棵面包树,很多人说是梁实秋妻子程季淑亲手所栽,其实不是,他们搬进来时,这棵树已经有了,梁实秋说它“很大很大”,“树遮盖了大半个院子,叶如巨灵之掌,可当一把蒲扇用,果实烂熟坠地,据云可磨粉做成面包”。程季淑的确也栽过一棵面包树,不过是后来住在安东街的时候。这两棵面包树可能还有些关系,梁文蔷说安东街的面包树,种子很可能来自云和街老树。
面包树是种生长在热带常绿乔木,一般高10多米,梁实秋常常和来客以及学生在这棵树下切磋学术。面包树每年结果时间最长可达九个月,原因是它雌雄同株,梁实秋之所以念念不忘这棵树,实际是寄托着对亡妻的依恋。
故居的后院,第一印象是形似刀把。后来看了梁实秋的文章,方知他也有“在堪舆家看来是犯大忌的”说法,只是他不相信那一套。我去的时候,已是空空荡荡,堆满施工杂物,可在梁实秋的笔下,却有着他栽种黄莺、九重葛等花卉的记录。当时,这一点我是怎么也感觉不出来,真正体会到它的美,是今年故居揭幕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