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从北京中央美院油画系研究生班毕业,毕业创作《霸王别姬》。其实这婉约悲壮的题材并非我的初衷,我更喜爱豪放雄壮的题材,有当时写下的倚今声词《水龙吟·两幅画稿》为证:“偶翻老柜陈箱,两幅画稿长存储。苏武其一,牧羊北海,持节南瞩。十九霜冬过,凛然气,藩威莫侮。引琵琶名曲,高风远韵,听不腻,传千古。”
因为“文革”后首届出国留学生考试来得突然,我没有足够时间按原构图去完成汉军马踏匈奴的大场面创作,而画《苏武牧羊》又恐一人太单薄,故选择了《霸王别姬》二人组合。这样,收集的西汉中期服饰兵器等资料也能转用于汉初题材。毕业展览时,全班九人中八人画现代题材和少数民族题材,只有我画历史题材。由此感到,历史并不是大多数美术界同行之所好,至少不是首选。
那么为什么我爱画历史呢?这得追溯到儿童时代。“文革”抄家前,我那做电影导演的父亲汤晓丹有一间包罗万象的书房,那是我流连忘返的天堂。每当父亲拍外景不在,我就溜进去乱翻,饱览了诸多书籍画册,印象最深的就是大部头的《西洋美术》。扉页中,恺撒、彼得大帝、拿破仑、华盛顿,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然而,翻翻邻近书架上的《水浒传》插图,那些传统线描的好汉们,个个显得矮手矮脚,獐头鼠目窝囊样。就连唐代名画中的仕女,在我看来也是眉目臃肿,凹胸凸肚,没吸引力。
难道我们中国人的祖先真是这般模样吗?这个问题着实困惑了我好长时间,结果答案在电影院里找到了:银幕上的演员如金焰、王心刚、秦怡、张瑞芳,他们的帅和美不容置疑地归功于我们祖先的“光辉形象”。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思考再三,终于悟出了结论:中国的画家“不够好”。如今的我可以用行家的语言说,直到百年前西洋油画雕塑技法传入中国,几千年来中国传统画家的兴趣集中在主观的笔墨意境上,他们不谙科学的透视、解剖、色彩、明暗法,不重写生,也没有必需的绘画材料,因而不想也不能将身边的人物和场景真实还原到画面上。转回当年,我产生了一个愿望:长大了要做一个熟练掌握西洋技巧的“好画家”,画出自己心目中白马银枪的赵云和浓妆淡抹的西施来。二十年后,这个愿望在中央美院的毕业典礼上初步实现了。然而,1981年的出国使它中断,而且一断三十年。
2010年春满大地,我回沪看世博和百岁的父亲,不知不觉卷入了中国文艺复兴的大潮。先创作了《徐光启和利玛窦》《粟裕大将》《周小燕和她的学生们》,继而又为华夏商会举办的辛亥百年庆祝活动绘制了《武昌起义》,为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历史画创作研究中心作品展画了《周穆王辞别西王母》,尺寸也从1米、2米扩展到4米。当年画《霸王别姬》时的自己,初出茅庐,风华正茂,今天的我已是两鬓微霜。黄忠宝刀未老?廉颇尚能饭否?还请公众到上海美术馆定夺。
明日请看《画董其昌肖像,曾使我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