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农村青年美术出成果,他们的画被专门叫做“金山农民画”
邓小平复出开始整顿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当时的口号是抓革命促生产。为了造声势,我与美术组三个人画起壁画来了,他们都是灶头画的能手。没有经费,他们带我到河对岸嘉善的一个小集镇清凉圩。那里有个染坊,要了点下脚染料,到大队弄到一瓶墨水,由我起稿,主题是农业机械化,丰收的欢乐等等。各个生产队墙壁上竟全都给我们画满了,村民们都说:“好看来。”很快公社政宣组长老顾来了,要我们去其他大队画,不想几场雨把壁画洗得干干净净。于是老顾要我们画在纸上,贴在木板上,到各个大队展出,并且安排资金购买绘画材料。他是公社主管宣传的,就制定了一个宣传提纲,要我负责创作。很快把我们调到了公社,在他办公室楼下大厅里进行制作。大队美术组的人发补贴工分,不影响他们的分配。我们把这件事作为政治任务,按照公社的要求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临回大队前,公社还宴请了我们。后来县里也知道了,文化馆来人与公社商量,要在枫泾办学习班,由胜利大队美术组为骨干,从全县抽调一批农村青年来学习、创作。大概办了三期,因为没有经过专业锻炼,没有条条框框束缚,所以画得很自由,百花齐放,风貌很新。利用休假期间我选中几幅带给分管美术组的市文化局副局长看,看后他很兴奋,连说好!好!并要我与金山方面联系,选一批画到美术馆展出。县文化馆得知后很高兴,就在现成的作品中选五十幅在市美术馆进行展出。这是“文革”以来农民走上文艺创作舞台而受到重视的一次创举,而后又推荐到北京国家美术馆展出,受到国家文化部和专家的好评,并且把这些画叫做“金山农民画”,现在已是金山区的著名文化品牌。
回到大队我开始辅导美术组的三个人,讲授一些绘画知识,同时我仍按固定时间参加劳动。有一天,公社通知我,说你们单位有人来看你,我马上赶到公社,原来是由那位“小头头”陪来的工宣队长。队长开口就训斥我:“要你到乡下,枫泾就是乡下,你怎么跑到那么远,让我们很不方便。”上海人有盲目的优越感,凡外地均称为乡下,这种小市民的劣根性也在这位队长身上出现,他的举动,让我上去扇他一耳光也不为过。我瞅了那位“小头头”,他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安排我去最穷最远的大队,正是他的决定。工宣队长接着说搬到镇上来。在此时,我看到“小头头”椅子背后有一个菜篮子,装着满满的鸡蛋。吃午餐时,赫然摆着大盘的猪血豆腐汤,一碗扎肉整整五块,还有一盘子豆腐干,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头头”送我到枫泾时,曾对老顾说枫泾豆腐干比上海的好,猪血烧豆腐一定非常好吃。他的示意老顾记住了,这次特意为他准备了当时的丰筵。
让我离开胜利大队到公社去,老顾早有此意,现在由我们单位提出,他当然乐享其成。
上调公社后清闲,画了大量的风景小油画和肖像画
枫泾小镇枕河而立,建筑有些年代,常住人口只有八九千。元朝建镇,叫“白牛塘”,后叫“芙蓉镇”,到了清代才改为“枫泾”,在枫泾我没有看到过枫树,为什么叫枫泾使我不解。因受吴越文化的熏陶,人们大多文质彬彬而谦和,又因黄道婆是松江人之故,纺纱织布在明清十分发达,几乎家家都纺纱织布,是当时布匹的集散地,曾兴旺过一段时期。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因战乱不断,尤其是抗战,枫泾渐渐衰落下去。解放以后,从过去的无序建成了一个具备相当标准的小镇,凡关系到民生的,都十分齐全,在这里会感到生活很方便。
到了公社,我住在镇文化站的一幢老院子里,两个站长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他俩在插队时抽调到文化站,都是工人家庭出身,这一条是很重要的。另外他俩都具备高中学历,一个擅长文艺,一个是篮球高手,都是镇上姑娘们眼中的白马王子。文化站是镇文化口的单位,主管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一个是镇上笔杆子,另一个分管教育,有关枫泾的种种信息都是他们四人传递出来的,我也逐渐对这个小镇的过去和现在有所了解,他们很赞同我对枫泾的感受,到现在他们一直是我的好朋友。
枫泾开市很早,从清晨一直到上午十点,车水马龙,四乡的人都在此时进行交易。最早的是茶馆,凌晨五时前已座无虚席,水蒸气与烟气迷漫在微弱的灯光下,只见一个个人影在闪动,三五分钱一壶的茶让他们得到满足。茶桌与墙上挂着他们的小背篓,这是交流信息的场所,什么消息均在此时由茶客散布到四乡,比喇叭(有线广播)更使人们相信。沿街的商店开始营业,街的两旁地摊一直伸向街的尽头,时令的蔬果,禽蛋,在供应紧张的那个特定年代让人眼睛发亮。在沿河长廊下的水面上,停满大小的船舶,鱼虾满舱,让人驻留着不肯离去。据说市区的贩子,上一天就到了,不用讨价还价就收购,转而赶上火车回程,赚一些辛苦钱。十点过后街上人流逐渐散去。这时饭店和小吃店生意兴隆起来。依我观察,他们最喜爱的食品是炒鳝糊和小笼。到中午街上又恢复平静。
在镇上是我最清闲的时期,我开始安排时间进行专业学习和收集素材。每天清晨和黄昏去写生,捕捉不同时间的色彩变化,提着画箱背着画夹招摇过市,四周的人都投以惊奇的目光。七点去供销社吃早饭,这是老顾安排的,是他以前的单位,供应充沛,菜也烧得好。早饭后赶到茶馆,泡一壶茶,开始画肖像。喝茶的大多是农民,他们不习惯做模特,我知道他们的忌讳是迷信,但是茶倌与我相识,他见我打开画夹就主动当起模特来了。农民兄弟都围过来看,顿时引起他们兴趣,但有一个条件要把画好的像送给他们,我答应可以,但第二天给。其实我是为了回文化站复制,原作自己保留。这种“交易”双方满意,对我来讲可以多画一些人,几乎每天十点后,我就回去复制了,按那些农民的习惯尽可能画得像照片一样,每当把画作送到他们手里时,他们一再地感谢我。时间长了积累了不少风景小油画和大量的肖像画,这是从美院毕业以来,第一次能自己画过那么多的画。
我的专业在美术爱好者中是很受欢迎的,文化站正好给予我这个条件。枫泾镇这八千人的小镇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出两天全都知道了,那些爱好者都来探奇了,看到我的画,激起了他们写生的兴趣,开始跟着我写生,后来竟也拿着画夹与我一道画,穿街走巷,成了一道风景线。这些举动从镇与文化站的角度来看,是文化活动的新气象,因此十分支持,这就更加提高了大家的积极性,四乡的农民爱好者,在劳动之余也到枫泾文化站来观看,有的也跟着画,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老师,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