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东门先生千里赏字，写的是杨宪益两句诗：“学成半瓶醋，诗打一缸油。”我蛮喜欢的，诗大有味道。

　　这两句来自杨宪益的《题丁聪为我漫画肖像》一诗：“少小欠风流，而今糟老头。学成半瓶醋，诗打一缸油。恃欲言无忌，贪杯孰与俦。蹉跎渐白发，辛苦作黄牛。”

　　有人要说了，杨宪益大名家也，既是诗人，又是翻译家和外国文学研究专家，自云“半瓶醋”“一缸油”，杨宪益也太自谦了吧。老先生的本意，怕真是自谦自嘲，但在我眼中，却也看出一点点的自负：虽只半瓶，尚有学也；虽是打油，尚是诗也。

　　单单“诗打一缸油”，就算是自谦，如今有几人配啊？杨宪益的“打油诗”之好，是得到公认的，是可与聂绀弩齐名的呢。

　　鲁迅那首《自嘲》，大家都知道的，写得多好：“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鲁迅当年说自己写这首小诗乃“达夫赏饭，闲人打油”。你看看，鲁迅此诗，早成经典，却也不过是“打油”而已呢。

　　所以呢，我每每看到如今那班会写几句“顺口溜”的诗人，也逢人就“自谦”自己的大作为“打油诗”，我就好笑，我就忍不住要想起董桥在文章里讲过的一件轶事：说是台湾著名诗人周弃子先生在朋友家碰到一空头诗人，连称“久仰久仰”，诗人马上写了两首“乞正”。周先生看后连声“好好好”，诗人自谦云：“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打油而已。”

　　事后周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说：“当时我口虽不言，心里却在想：打油？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