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栋良敲图章!”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听到的邮递员喊声。因为这意味着父亲又一笔画稿稿酬的送达。父亲用画笔养活了全家,培育了我的成长。
父亲祖籍苏州,垂髫之年便随爷爷来到上海闯荡。刚过弱冠,就已经崭露头角,先后成为上海几家有名的电影公司和文艺出版社的美术编辑,并师从王一亭学习国画,成为一代名师麾下的关门弟子。
父亲在上海迎娶了后来成为我母亲的苏州姑娘徐瑞珍。母亲相夫教子,生养并教育了我的兄长们和我,父亲则潜心作画,创作了数以千计的漫画和插图,发表在各种报刊杂志上。
1937年卢沟桥的一声炮响,拉开了抗日战争的序幕。上海沦陷了,刚刚和母亲一起享受家庭快乐的父亲,也饱受侵略者的蹂躏之苦。父亲身体有恙,母亲担起了家庭的重任,跑单帮赚钱养家,为此还遭受日寇的皮鞭抽打。身体虚弱的父亲不想让母亲为家庭操劳,而更重要的是父亲胸中的一颗爱国的民族之心在颤抖,在流血,看到铁蹄之下的民众在受苦,看到祖国的山河被践踏,父亲心中的一腔怒火,全部倾注在他那支画笔上,他和沪上当时许多著名画家成立了漫画界抗日救亡小组,似一把把尖刀扎向敌人。其中又以《民族呼声》为影响最大,封面刊名由郭沫若题字,每期封面都配有父亲所画的大幅抗战漫画。
建国后,父亲由讽刺漫画转身到连环画的创作中去了,他成为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一名专业连环画画家。在这期间,父亲成功塑造了《林则徐》《郑成功》等大量脍炙人口的人物造型。在连环画的创作中,父亲仍然运用了带有漫画手法的绘画技巧,在动作造型以及人物性格描绘上,还是会略带夸张,尤其是在刻画古代人物方面,父亲的手法已然日臻完美,风格迥异。
父亲同样没能逃过“文革”的厄运。“文革”期间,家庭生活极度困难,父亲的好友、著名报人龚之方伸手相助,在香港文汇报撰文描写上海生活场景,请父亲为其文章添画。这样一来,父亲有了从香港寄来的稿费,使得家里得以渡过难关。
我在父亲身边度过了我美好的童年。印象最深的要数父亲带我去张乐平先生府上做客的那一次,乐老为我画了一张“三毛”,只可惜在“文革”中随满柜子的“小人书”一起被抄家抄走了。受父亲的熏陶,有时候我竟也能照葫芦画瓢地涂鸦几笔。父亲退休后,被聘为上海市文史馆馆员。捧着签有汪道涵市长落款的大红聘书,父亲连连称道:“老有所为,老有所养嗬!”
晚年时的父亲非常向往养几只鸡、种几畦菜的田园生活,所以就住到了我在宝钢的家里来。挥毫泼墨之余,他经常到田头眺望一下生青碧绿的小麦和金灿蜡黄的油菜花。父亲在我家时画的国画,至今我还都精心保存着。
父亲于1986年4月11日在上海去世。生前曾留下遗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献于医学事业。父亲的身教重于言传,他带给我的记忆和影响永远都难以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