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背得已听不见声音,腿脚也不利索,但老伯还是决定最后一次出远门,去上海看外甥。
总得带一点东西去吧。外甥喜欢吃他种的红梗芋艿,可他已没有气力种了;外甥也喜欢吃鸡蛋,就买些鸡蛋送给他。
小镇上有鸡蛋卖,但都是吃饲料下的。城里人爱草鸡蛋,外甥也是城里人,所以要买就买草鸡蛋。于是大伯去村里一家家问,都很少有草鸡蛋。有人告诉老伯:东家有卖草鸡蛋。
东家在十多里地外。早年老伯做脆饼生意时,都是土路,骑自行车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现在屋里有自行车,但已锈得不成样,即使可以骑,他也不能驾驭。只能走着去了,可是天很昏暗,恐怕要下雨。老伯有些犹豫,如果雨大,伞是没用的,现在身子已淋不得雨,淋了就会生病,进医院更麻烦。
老伯回到屋里,可一颗心怎么也落定不了。草鸡蛋很吃香,去晚了是否被人买走?他寻思了一会,决定还是去东家。
小路是水泥铺的,好走。然而时间一久,老伯觉得两条腿越来越不得劲,只好在路旁寻了地方歇脚。此时天阴得更加厉害了,且起了风。老伯感到有些冷,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担忧这风,是害怕雨,特别是大雨。但最让他不安的,到了东家,草鸡蛋如果没有怎么办?
终于到了,老伯找到了卖草鸡蛋的。草鸡蛋很多,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卖草鸡蛋的眼睛更亮,对老伯说:“不要嫌这蛋贵,因为是正宗草鸡蛋,所以才是这个价。”老伯没法听见对方说什么,但猜得出大概说什么,心想,只要是草鸡蛋,贵一点就贵一点。钱包,藏在老伯衣服的最里层,他哆嗦着费了一会工夫才掏出来。破旧不堪的钱包里,只有几张钞票。“放心,分量不会少你的。”卖草鸡蛋的对老伯说。老伯相信卖草鸡蛋的不会欺负他这样上了岁数的。以前他卖脆饼时,见是老人就常常多给一个。
往回家赶时,老伯心里是快乐的。外甥也许常吃草鸡蛋,但吃到家乡的草鸡蛋,感觉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雨还是下了,虽然不大,可是老伯又要撑伞,又要护着草鸡蛋,只能被雨打湿身子。也怪了,虽然淋了不少雨,但他没像往常一样发烧。第二天早上,村里一个年轻人去上海,带上了他。不巧外甥刚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后才回来。老伯很失望,放下那箱草鸡蛋,随村里的人回去了。
好几天,老伯坐在那把竹椅上想,外甥应该回来了,也应该吃到他的草鸡蛋了。外甥确实吃到了,然而不是喷香的黄灿灿的草鸡蛋,是吃饲料的鸡下的蛋,而且半数已经臭了。
那天,有人大声嚷着,比划着告诉老伯,外甥已吃到了你的草鸡蛋。他说,味道太好了。
老伯笑了,在温暖的阳光里打起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