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秋夜,像流浪猫的眼睛,冰寒。
在莫斯科那长达一公里的步行街Arbat street彳彳亍亍,缩着颈项的我,冷得像一枚干瘪的枣。尽管冷风徜徉,可街上却热热闹闹地麇集着许多卖艺者,包括画者、歌者、舞者。色彩和音符,热热烈烈地交缠着。
这条老街,是在俄罗斯经济改革开放以后,才变得生气勃勃的。
走着、走着,游移的目光蓦然被一名老人紧紧攫住了。身着鲜红的羊皮袍子、脚着褐色的羊皮长靴;红润的大脸,蓄着雪白的长胡子。
嘿,这分明就是活脱脱地从画册里走出来的圣诞老人啊!
他闲闲地坐着,小小的摊子上,满满满满地摆着千娇百媚的俄式套娃。我一趋近,他便微笑地说道:“瞧,这些套娃,全都是我亲手绘制的呀!”
以机器制作的套娃,面貌千篇一律,复印似的死板;可这老人,却以巧手绘制出个个表情迥然而异、色彩娇艳繁丽的套娃。
这位名字唤作沃迪米亚的老人,口一开,话语便如奔腾野马,络绎不绝。
“过去,我是在莫斯科一家火箭机件制造厂工作的,因为腿伤而不得不离职,改行到纪念品制造厂工作,就在那时,我学会了以桦木和釉彩制作俄式套娃。”
让我吃惊的是,驰名世界的俄式套娃,竟然不是在俄罗斯“土生土长”的!
老人指出:百余年前,木质娃娃这种古老的手工艺品遥遥地从日本传来俄罗斯。当时,俄罗斯正由农业化走向工业化,在面对经济转型所带来的焦虑里、在快速现代化所滋生的迷失感中,恢复与保留传统的呼声甚嚣尘上。这时,有人灵机一动,将日本以僧侣为原型的木质娃娃改头换面,换上了俄罗斯妇女的面孔,并赋予她一个当时俄罗斯农妇常见的名字“Matrioshka”。这种舶来品遂摇身一变而成为具有俄罗斯本土特色的玩意儿。
在那个浮荡不安的年代里,朴实无华的俄式套娃,的的确确起了抚慰人心的作用。
19世纪,在巴黎举行的国际商品展览会上,这土里土气的俄式套娃,竟然风风光光地夺取了铜奖。自此之后,俄式套娃便美名远扬,蜚声海外,成了俄罗斯极具代表性的民间艺术品。
然而,在经济挂帅的今日,已越来越少人愿意把精力倾注于回收利润相应较少的手工作业了,因此,泛滥于市场的,多是廉宜拙劣的机制品。与此同时,俄式套娃的设计也突破了旧日的范畴,花样百出,俄罗斯的宦海政要、艺术家、体育明星、影视歌坛明星等等,都是绘制的对象;此外,也有些阔绰的人家,特聘手工精湛的艺匠为家庭成员和宠物绘制专属的俄式套娃。
非常逗趣的,老人沃迪米亚居然也为自己绘制了维肖维妙的套娃,大大小小一套五个,全都是笑脸吟吟的。探询价钱,他居然摇首应道:“这是非卖品呢,你选别的吧!”顿了顿,又幽默道:“你想想,我怎么可以出卖自己呢?”
啊,“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老人沃迪米亚分分秒秒对着自己的笑脸,心情受感染,笑意当然也就不知不觉地沾满一脸了。
拥有长达27年制作套娃经验的老人沃迪米亚,非常抗拒冰冷生硬的机制品,认为那是对民间艺术的一种亵渎。指着摊子上那些精美可爱的俄式套娃,他一再强调说:“这些,全都是我亲手绘制的呀!”
执着的他,既是骄傲的,又是快乐的。
所赚不多,但在精神上却富可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