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在苏州河边,这里离南京路很近的,走走就到了……”
“你不是说到上海吗?”
“是上海。”
“到苏州的河里了……怎么还在上海呢?”
“苏州是苏州,苏州河是上海的。”
“苏州的河是上海的,南京的路是上海的,这上海有多大啊?!”
“苏州河和南京路都是一个名字。”
“哦——”
“南京路上有一幢大楼,真是妈妈的高啊——!”
“大楼?比稻垛高吗?”
“十个稻垛也没有它高。就是……抬头、抬头……你还没有看到最上面的房檐呢,帽子就掉到地上了。”
“哦——!这么高!”
“那个楼里,住的人可是怪了,有皮肤雪白的人,有棕色的人,还有黑颜色的人。”
“人是黑色的?”
“是啊。”
“黑的……黑颜色的……人?那是涂的锅黑吧?”
“不是的,本来就黑,全身上下都是黑的。”
“老天爷——哪有这样的人?”
“外国来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
中午时分,晒太阳的人都散了。这是时节“六九”,谚语说:“六九”五十四,泥里出露刺。在冬日的太阳下,顺着这句谚语的指引看在向阳的岸坡上,融雪里已经露出了青草的尖尖——这是生活在淤泥小岛上的人全部的期待。这天,八十高龄的马家爷爷没有午睡,到晚饭后,他叫来了近边的儿孙,说:帽子……掉到地上了,还看不到这楼的檐高……这楼得有多高啊?这楼怎么造起来的?我一下午就这么想啊想啊,还是想不通。这不是在说书呢,这是瑞丰船上陈老大眼见的,他还看到了黑颜色的人,人怎么是黑的呢?我小的时候,听说过西洋人的头发是红的,说明世界大得很哪……我这辈子算是白活了,你们都不要恋着家,潘家沙小,鸭窝沙也小,要出去,出去看看上海,闯闯世界……
不久,马家爷爷去世了,这些话竟成了他的遗言,成了他最后对儿孙的嘱托和交代。戴孝一年后,马家的男子纷纷离开了潘家沙鸭窝沙,有的去了上海南京读书,有的去了更远的地方,学手艺做生意。
五十年后,上海南京路上,这幢抬头看看帽子就会掉下来的大楼,迎来了一位新的管理经营者,这个人是马家爷爷的重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