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接到一只出乎意料的电话,谁打来的?馄饨阿姨。提及她,得先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讲起——
我一家的户口由丈夫带着刚从苏北农村落实政策回苏州复工。我天天在南门买菜,那时只是在大街上由两排菜贩各搭只铺位,排放着些菜而已。在位置最差、占地最小的角落里有个瘦小的、衣着简朴的中年妇女,坐只小矮凳,双腿上搁只小藤匾、匾内排放着裹好的小馄饨。细细观察了她那匾里排列着的小馄饨及旁边的一只碗里的肉馅——只只馄饨裹得像倒扑的烧卖似的且中间半空着,从雪白的皮子里透视进去有一小点粉红色的肉糜。清爽漂亮、看着也让人有了馋意;那肉糜呈粉红色,说明新鲜,并且没有像某些小馄饨摊上往肉糜里掺上好些水。儿子喜欢吃,且价廉物美,我便天天上她的摊上去买。
时间一长就有些熟悉了。“馄饨阿姨”一家在苏州打工的,在六十年代末也像我家一样被下放农村了。她家还未落实政策,又有两个正在成长中的男孩子,这只藤匾里的只只小馄饨承载着全家人的全部生活开销哪!
那天菜场有些儿快落市的模样,天上忽下起了小雨,瞥见有个近五旬的男子急匆匆来提给她一只小篮子,里面是一包用塑料袋装好的肉糜和一叠生的小馄饨皮子。下雨天行人寥寥,可他们恋恋不舍地不肯收摊。一旦有人路过,夫妇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一致向路人射去了希望的光芒,路人离开,他们目光里的光芒则随着人们的脚步远去而渐渐地黯淡了下去——瞧着,想着,我不假思索地走到她的摊前,对她说:刚才我仅买了一碗,现在想起我那老伴也喜欢吃的,请你再给我拿两碗。”
“是真的?”她抬头问。
“是真的。”
她兴高采烈地在藤匾里数馄饨了,那夫妇俩的脸上便陡然有了几许欣慰的笑意。当我回家后,一数这馄饨竟然按她卖给别的顾客规定的数量多了好几只。
中餐时我们的饭桌上有一大碗小馄饨,我对老伴和儿子说明这对夫妻的情况,并说:“这碗小馄饨就当作是今天的一味菜与汤了。”丈夫与儿子皆喝彩道:“好,这是别出心裁的,味道好极了呢!”
有次,我瞧见了这样的一幕——
早晨菜场正值高峰时间,有位顾客刚从她手里接过小馄饨,冷不防被路人一个碰撞,整包馄饨便跌落在地矣!接下来的一幕可以预料的——两个人争吵了起来,原本狭窄的路中间被塞得难以走人。其时,馄饨阿姨一只手托了上来,却是一包小馄饨。她平静地道:“别吵了,小馄饨拿去吧!”那被撞翻馄饨的男人便从她那瘦小的掌心里取过这包小馄饨,走了。另一个男人也不动声色地、悄悄地开路了——我顿时感到在那逼仄角落里小摊上那瘦小的馄饨阿姨的形象陡然高过了那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汉了!我一直在苦苦思索着,如何才能有效地帮她一下,倏然,灵光一现——有了也!我回家恳求在某重点中学任数学教师的丈夫,他是教高中毕业班的。请他义务为她的长子补补课。他沉思了一下点了头。我知道,他是忙得夜夜熬到凌晨才能上床的,且健康状况在每况愈下,我真是想不出其他法儿了啊,我想,如果这孩子能考上大学,他的户口就能上来了,这可让这个家庭能有一点儿的起色了!
我丈夫是个热心人,为了这一家,他不仅花了好多时间费尽心血辅导这个孩子,还破天荒地去恳求他学校能让这个孩子在他校借读。惜乎,在高考的拼搏中,孩子落榜了。
我丈夫却没有死心,还想让孩子再拼搏一下。烈日下骑了我那辆破旧的女式车直赶往郊区去寻他往届的学生帮忙,让这孩子在那儿的中学住读再念高复班,并且还特地帮这孩子一起去宿舍安排好铺位。再读了一年高复班,她的儿子依然名落孙山。我们老夫妇俩完全泄气了。
接下来她那房子拆迁搬了新家。我那老伴退休后不久积劳成疾而病故了,三年后我再婚了也搬了家。我与馄饨阿姨就此断了联系。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我还在惦记着她。
——在电话里一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我欣喜得几欲跳起来。
她来了,手里拎着两大袋水果,一路地笑进来;“我对勇勇讲,要懂得感恩,人家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恩情,切不可忘的啊!我要他在网上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