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的奶奶走了,比万里之外的秀兰·邓波儿早几个小时。和大明星相比,她只是小人物,普通劳动妇女。四女一子,四世同堂,是她最宝贵的财富。
我负责写悼词。提起笔,高中三年和奶奶相依为命的点滴回忆,涌上心头,但除此之外,关于她的故事,脑中一片空白。介绍逝者生平,是悼词必备要素,我却几乎一无所知。只能求助父亲和姑姑,努力寻找关键细节。
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她嫁给爷爷。解放战争的硝烟里,她孤身来上海当奶妈。几年后,经东家介绍,爷爷也从江阴老家来沪,进入申新九厂。原来,爷爷是纱厂男工,我以前一直把“九”错听成“酒”,以为他在酒厂工作。他们安家闸北,10多平方米的小屋,最拥挤时,全家7人同住。
奶奶没工作,现在叫自由职业者。她做奶妈,当裁缝,还干许多杂活,比如从闸北家中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十公里外的宝山锄草,再卖草换钱。奶奶本有机会挂靠一个单位,但她更向往自由。晚年,她还做过多年居民小组长,为社区出力。
我开始有些理解,5年前动拆迁时,奶奶为什么那么伤心。在那片“下只角”棚户区,她从1952年住到2009年,所有难忘回忆,都在那里———和丈夫携手打拼,抚养子女,含饴弄孙,裁衣挣钱,搓小麻将,左邻右舍亲如家人……许多故事已随风飘散,为什么我没想到,早一点去问奶奶呢?
我不清楚,奶奶和爷爷有过一段怎样的爱情,只知道,1982年爷爷去世后,奶奶没有再嫁,独自坚强生活了32年。
奶奶没文化,进过扫盲班,认识一些简单汉字,会写名字。我见过她写,缓慢、吃力、歪斜,看得有些心酸。我写的报道,她从没读过,恐怕也读不懂,我也从没尝试读给她听。
我们身边每个老人,都是一本活着的历史书。在那里,能读懂家族变迁,饱览人生起伏。书里藏着的坎坷故事,可能比小说和电影情节精彩。可我们这些忙碌的晚辈,总是视而不见。非要等到准备悼词时,才发现心中的纪念,是如此苍白。
别光顾着感叹“时间都去哪儿了”,多陪陪老人吧,不妨就从“听他们讲那过去的事情”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