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沉溺音乐的文艺范儿,必为人所高看三分。但韩非子却不这么看。
话说卫灵公到晋国作国事访问,路上听到一段稀罕的音乐,让随行的乐师师涓记录下来。见到晋平公后,在欢迎宴会上征得晋平公同意,请师涓演奏一番。
谁知还没演奏完,在座的大音乐家师旷连忙制止,说这是“亡国之音”,不可再奏。晋平公问是何原因,师旷答道,这是暴君殷纣王喜欢的柔弱、颓废音乐(靡靡之乐)。谁听了这支曲子,谁的国家就削弱,不要再演奏了。
但晋平公不以为然,称自己一生只好音乐,要求继续演奏。等师涓演奏完,晋平公问,这首音乐叫什么?师旷回答说叫“清商”。晋平公又问,还有比清商更动听的音乐吗?师旷答道,那就是“清徵”。晋平公很想听清徵,师旷连忙制止说,德行很高的君王才能听清徵,您德行还够不上,不足以听清徵。晋平公再次称自己一生只好音乐而已,一定要听。
师旷不得已,只好援琴而鼓。刚一开始演奏就不得了,有十六只黑仙鹤从南方翩然飞来,随着演奏,列队,延颈而鸣,舒翼而舞。这可把晋平公乐坏了,亲自给师旷敬酒。又问还有比清徵更动听的曲子?师旷说,有,是“清角”。晋平公道,那就演奏一番。师旷道,古时候黄帝在泰山上召集鬼神聚会,坐着象车,赶着六条蛟龙,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排场浩大才演奏清角。现在您德行浅薄,听不了这首音乐,听了恐怕要坏事。
但是晋平公根本不听。师旷只好演奏。结果音乐声起,便是乌云翻滚,狂风暴雨纷至沓来,帷幕被风撕裂,食器打翻,屋瓦坠落,宾客四散逃走,晋平公惊恐万状趴在廊道上从此身体瘫痪。此后晋国遭受三年大旱。
韩非子讲述的这件事,离奇而近乎扯淡,却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人有没有(借音乐)搞娱乐活动的权利?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其实孔子也持类似态度。《论语·卫灵公》载,弟子颜渊向孔子请教怎样治理国家。孔子专门谈到要听《韶》、《舞》这样的音乐,而不要听郑国的音乐,因为郑国的音乐淫邪不健康(郑声淫)。不惟音乐不能具备娱乐功能,连参加跳舞的人数都要严格限制,遑论联欢狂欢,否则“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种坚决杜绝大哭大笑和肢体奔放(西方文化中叫做“酒神精神”)的文艺规范,通过“以吏为师”的长期浸淫,逐渐将中国人塑造得内敛、拘谨,在汉民族最大的节日——春节,表现得尤为突出。
一些文艺活动,形式上与国际接轨,但是在奔放、欢庆的表象之下,是节目的长期筹划、排练,以确保万无一失,实质上内敛拘谨到极致。
民间节日活动亦复如此。笔者春节期间在某大城市观看过一个政府主办的“大庙会”,在一个大广场上,分别观看了少数民族青年的情歌对唱、俄罗斯美少女的曼妙舞蹈、肌肉男的力量表演和太阳马戏团多国退役队员的空中翻转,台下围着黑压压的观众给出稀稀拉拉的掌声,有的节目连礼节性的掌声都没有,显得这些歌舞杂技表演似乎与己无关。
中国人的节日一般以“吃”为主题,春节尤甚,当“吃”不再是问题时,人们从饭碗里抬起头,开始抱怨节日气氛越来越淡——城里的节日街头,冷冷清清;乡下的家人团聚,围在一起搓搓麻将了事。有钱的游走在异国他乡。是啊,长达2000多年不准狂欢,还能积淀出什么让人精神亢奋,血脉偾张,流连忘返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