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小贩一声大喝,他扭头看我。这时他正骑车过桥。骄阳似火,我指着前边桥堍下树荫处,他心领神会,急驰而去。我大步走到桥堍下。小贩瘦高,小眼,厚镜片,像个私塾先生。天大热,他上衣扯开,露出根根胸骨。他的破自行车上,高高低低挂满蝈蝈笼子。树荫下有一些微风吹过,无数只蝈蝈放声大唱,欢迎我来。
蝈蝈笼我熟悉。是谁将秫秸剖篾,巧手编结,那手虽巧,必是粗糙。又是谁在暑天热地里,将这些紫衣唱将一一请到,送来城市。也就是,把乡野之欢唱,搬到城市。
八块钱一只。十五块两只。我问小贩,喂它什么。他想了片刻说,毛豆。我说,西瓜皮。他说不行。想一想他又说,喂南瓜花。
南瓜花,三个字让我眼睛一亮。儿时家中院里,为防饥荒,墙边角落,必种七八棵南瓜。南瓜勤勉,每株结七八个,面盆大小,青皮,红瓤,手一拍“嘭嘭”响,让人踏实。临分手小贩还说,西瓜皮不行。我想老兄真逗,喂了又怎的,怕它拉稀?
我还是有能力为蝈蝈营造宜居环境的。拨开吊兰的叶丛,把蝈蝈笼放入叶中。下面是花盆泥土,也算给它接了地气,上面绿叶披纷。吊在窗口,阳光斜照,半明半暗半朦胧,有灯光工程的效果。
南瓜花到哪里去弄。实践证明,冬瓜比毛豆更受欢迎。冬瓜剋成细条,顺笼眼轻轻送进去,它用双手捧着吃。吃得高兴,振羽欢唱。用餐不耽误歌唱,哈林做不到,杰克逊也不行。
坊间忽闻青纱曲,七月流火谁振羽,蝈蝈也。
入夜,蝈蝈会拉短板。嗒啦,嗒啦,嗒啦啦,有点诱惑,像西班牙响板舞的前奏。我笑。才不理你。闻鸡起舞我都做不到,更别说闻虫起舞。谈都不要谈。
我躺在竹椅上,微黄灯光下,习习清风里,读我的报纸。蝈蝈不肯罢休,继续拉它的短板。嗒啦,嗒啦啦。它的每个音符都有质感,就像竹磨的珠子,轻轻掉在地上,然后,一个挨着一个,在地板上跑,沿着墙角爬上天花板,再一个一个,轻轻落下。
放下报纸,还是想南瓜花。蝈蝈入画,南瓜花是绝配。白石老人画蝈蝈,为什么不带它呢?我不会画,但我心里有一幅图,蝈蝈南瓜花。南瓜花三两枚,娇艳肥厚,花粉如霜。蝈蝈一只,铜头,紫衣,铁腿。它振羽鸣唱,两根须子朝上抖动,向南瓜花表达感情。蝈蝈。南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