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文史期刊编辑,有个好处,就是经常能读到一些好文章。而且有些好文章,还是名家写的,史料翔实,叙事生动,说到要紧处,还常常恰到好处地引上一首古诗或一副对联,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文章本身也因此典雅了许多。由于喜欢,就会去琢磨,一琢磨便会琢磨出问题来。有一次,我编发一篇怀念王辛笛先生的文章,看到作者引用了辛笛先生的一首旧体诗:“一生最忆是儿时,多少波澜如小诗。唱罢竹枝无限意,人间宛转在相识。”
这首诗语颇隽永,耐人寻味,无疑是一首佳作。我禁不住朗诵起来,引得同仁都来争相欣赏。不料,一位同仁突然觉得,此诗的韵脚有些不对。我们立刻将“时”、“诗”、“识”三个韵脚进行仔细推敲,果然发现了问题。“时”与“诗”是平声,韵归平声部;而“识”呢,在古代不属平声,而是入声,韵归入声职部。可是,我们认为像辛笛先生这样旧学根底深厚的诗人,是不可能不知道近体诗用韵是不能平入通押的。于是,我们请作者核对原诗。作者表示有困难。我们就辗转找到辛笛先生的女儿。她找出了辛笛先生的诗稿一看,这首诗的最后一字是“知”,而不是“识”。“知”是平声。同时还发现,第二句中的“如”字也抄错了,诗稿中写的是“入”。这符合这句诗的平仄要求,第五字应该是仄声。看来,这首诗是传抄时抄错了。若不查对原稿,辛笛先生不知要被冤枉到什么时候了。
又比如,我们在编发一篇关于笛王陆春龄的文章时,作者引用了唐朝诗人韦应物的诗:“立马莲塘吹横笛,微风动柳生水波。北人听罢泪将多,南朝曲中怨更多。”这首诗押韵的应当是第二句和第四句的“波”和“多”,第三句是无需押韵的,末字应当是仄声,我们认为这个“多”字是抄错了。于是,就查了韦应物诗集,果然第三句的末字应是“落”,确实是仄声。
上述两首诗的错讹还是比较容易发现的。在编稿中,我们也遇到过一些较难发现的错字。
有一次,我们在编发一篇有关杏花楼的文章时,看到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书赠杏花楼“船厅”的一副对联:“诗传画意王摩诘,船载书声朱舍人。”他在上下联中各用了一个典故。上联的“王摩诘”,就是唐代诗人王维,比较好懂。但下联的“朱舍人”就有些费解了。按格律,“朱”字不合律,因为此句的第五字应是仄声。几经思量,我们想到了书画家米芾经常乘舟载书画游览的故事,况且米芾做过礼部员外郎,时称“南宫舍人”。“米”字又是仄声。于是,我们判定此处应是“米舍人”;后来,在明人沈应的七律诗《寄邵德昂》中看到了这一联语,从而印证了我们的判断。
那么,来稿中的诗词对联为何错得这么多呢?主要原因是多年的抄录流传错误太多。古谚云:“书三写,鲁成鱼,虚成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因此,要想彻底改变抄错诗词对联的现象,恐怕光靠编辑的“严防死守”还是不够的,更需要作者在引用有关诗词对联时更严谨些。唯有如此,才能减少进而杜绝这种错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