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原因,我不在母亲膝下,每个节假日的首要安排总是回家看望她老人家。每次回家的第一顿晚餐,必须得由母亲亲自掌勺。餐桌上的菜肴定然丰富多样,而红烧鲫鱼也一定会赫然在列。母亲知道,她的老儿子,从小就特喜欢吃鱼。虽然我和哥很多时候会利用课余时间去摸鱼、网虾、捉螃蟹,但解馋的机会少之又少。那时家里穷,哥俩就把这些“战利品”卖给来岛上插队的上海知青,换回有限的几个小钱,买一些必须的学习用品。有时候我看抓得多了,就露着几分馋相,央求母亲留出几条烧了吃。每每在这个时候,母亲就很为难。只见母亲的手在养鱼的篓子里不停地拨拉,迟迟下不了决心。最后似乎是发了狠心,挑出几条相对小的,给我们做红烧鲫鱼。红烧鲫鱼后来也就成了母亲烹饪技术的保留节目。
自从我离开海岛的那年起,每次回家的第一顿晚餐,便是全家的团圆饭。父亲走后,母亲就再也没喝过酒,但家里的规矩没变。每次在知道我回家的日期后,母亲总要亲自上街,挑选上好的野生鲫鱼,准备她特别看重的晚餐。后来,母亲老了,不能亲自上街买鱼了,我回家的次数也更多了,并告诉她,老儿子在外面什么都有得吃,劝她不要再为那顿“团圆饭”操心了,老人执意不肯,总是要事先催问打听我回家的确切日期,责成哥哥上街去把鱼买回来。
岁月流逝,母亲的衰老确乎在加快。又是一年的春节,我回家看望母亲,哥、姐他们正巧都有事不在家,回家的第一顿晚餐破例只有母亲、我和我儿子三人吃。当我又一次品尝母亲的红烧鲫鱼时,心头掠过一丝伤感,那特有的美味没有了,整个一盆热腾腾的红烧鱼,咸苦得舌头发麻。为了不让母亲看出什么,我对儿子使了个眼色,父子俩一个劲地夸鱼的味道好。可以看得出,母亲很满足。但这份满足仅仅停留了不到半分钟,在母亲亲口尝过后,刚才的满足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茫然和歉意,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和茫然的神情,我的心被揪紧了,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母亲活着的最后那个国庆中秋双节,我回了家,母亲端坐在院子里等着我。年迈的母亲终于再也无力张罗晚饭了,我想也一定不会再有红烧鲫鱼了。然而很出乎我的意料,晚饭上菜的时候,姐姐最先端出的正是这道菜,并告诉我,是母亲特意关照做的。吃着姐姐做的红烧鲫鱼,我的心情极为复杂,尽管鱼的味道远不如母亲亲自烹制的好,但我同样吃得有滋有味,我依然是在咀嚼着深深的母爱呀……
现在,母亲走了,她是随着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一起飘逝的。但母亲的红烧鲫鱼却一直香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