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名“老字号”,窃以为是,至少有祖宗三代以上传统的家常菜肴。有这么一道美食,不稀不稠,其味鲜美,既开胃,又下饭,被老宁波称之为“压饭榔头”的,即我家蟹糊羹。
记得还是我做“毛脚女婿”时,丈母娘就做过蟹糊羹招待我。其时正值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物资匮乏,做蟹糊羹的主食材,就是凭票购买的鸡蛋。
岳母家在新闸路的一条石库门弄内,房子结构不错,有煤无卫,煤气灶头在楼梯走廊排开,煤气灶与前厢房广东人家的相邻。广东人的“吃功”,名闻天下,贴隔壁灶头做何菜肴,岳母自当一目了然,目染耳濡,那道蟹糊羹的加工方法就是“批发”来的。
丈母娘操着浙江口音道:“交关简单,交关方便。”接着她绘声绘色介绍起蟹糊羹的具体做法:所需食材是鸡蛋两只,辅料是姜沫、香醋、淀粉等。操作步骤是,先将鸡蛋的蛋黄、蛋白,分别放置,并充分打碎至均匀;铁锅内油热之后,把一勺剁碎的姜沫倒入,先炒一下,待生姜香味溢出,再倒入蛋黄、蛋白,立即快速混合煸炒,待炒成丝状后,加一碗凉水,再放入少许香醋、盐、糖、味精后烧开。起锅前,可根据各人喜好口味,厚薄程度,拌入适量淀粉勾芡,一碗活色生香的蟹糊羹就摆在面前了。
那色,蛋黄丝,色泽如蟹黄;蛋白丝,隐隐若蟹肉。那香,在佐料的作用下,飘入鼻腔是诱人食欲、将蟹的独特鲜美发挥到极致的香味;那味,只消稍稍咀嚼一下,在姜沫和醋的作用下,保管你味觉大开,宛如蟹之肥嫩甘饴,齿颊留香,让你鲜掉眉毛。还得补充一句,在那年头能吃上蟹糊羹不啻是一种近乎奢侈的享受呢。
光阴荏苒。我成家后,妻子得到其母之真传,也时常在餐桌上露一手,蟹糊羹成了我家简便又营养的家常菜肴。记得其时尚住在曹家渡老弄堂里,七十二家房客的格局,开饭时分,蟹糊羹的香气弥漫老屋。用不了多久,邻里们都学会了蟹糊羹的“秘制”方法。再后来,几乎家家都有粮票多余,可换来鸡蛋,解决了主食材,于是,老宅里外,厢房前后,楼上楼下,几成了蟹糊羹食府。
有一件记忆犹新且值得荣耀的事。八十年代某一天上午,有一位水产大学石姓老师、我的老棋友,因参加棋的活动,匆忙路过我家,约我同行。午饭时间到了,妻子临时弄几个菜,末了,不忘加上个“特长菜”。端上桌,我请他用汤匙舀一点尝尝,问道:“啥味道?”石老师啧啧嘴,迅答:“呵,大闸蟹味道!”妻在一旁抿嘴一笑,以假乱真的蟹糊羹竟诓了堂堂水产专业的知识分子!
花开花落,又几十载春秋过去,活了近百岁的岳母已然寿终正寝。然而,她烹制蟹糊羹的手艺一直传承至第三代——我的两个女儿。她们,同样是她老人家的“嫡传弟子”。双休日,我与老妻去她家时,读大学的外孙也回来了,女儿偶也会用这“老字号”蟹糊羹招待我俩。品着此人间至味,回想并聊着岳母做蟹糊羹时的举止、笑容和神态,席间怎不亲情满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