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粥,淡而无味,远不如养生粥的味道鲜美,前些时候夜读苏轼的《东坡羹颂》,很赞赏他对粥有“自然之甘”的说法。
小时候,我家住穷街,陋巷人家几乎天天喝白米粥,早一餐,晚一餐,呼噜呼噜,一巷子的喝粥声音,从没听说有人家埋怨,这白米粥不好喝,更没听说,有人喝厌了白米粥。相反,家家人家,好像早就习惯了白米粥那特有的天然清香。那时的牛奶,虽奶香味十足,可离陋巷人家很远,不要说平时很少闻到牛奶的香味,就连生了孩子,也很少用牛奶去奶孩子,都拿白米粥喂养,奇怪的是,孩子依然养得白白胖胖,大概是因着白米粥清香滋润的缘故吧。
苏轼所说的东坡羹,虽然也是粥,“不用鱼肉五味”,却是添加了许多的食材,白菜、大头菜、萝卜、茄子,甚至还有瓜果、荸荠,比起清清纯纯的白米粥来,味道自然是好了许多。只是,这看起来是粥,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羹的吃食,与原汁原味的白米粥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失却了它天然的清香。难怪,连东坡先生也不好意思说它是粥,而是称其为“菜羹”了。当年,东坡被贬黄州,做了个很小的官,俸禄少得可怜,竟因“禄廪久空,衣食不继”,“饥寒之忧,近在朝夕”而不得不“蔬食没齿”,因此,“如煮菜”那样煮粥,实在也是出于他的无奈。不过,东坡此人,终究是热爱生活的唐宋八大家之一,虽然囊中羞涩,对于“菜羹”,却是不弃不离,食之不辍,而且居然还为自己煮的“菜羹”写了几句颂词,“甘苦尝从极处回,咸酸未必是盐梅。问师此个天真味,根上来么尘上来?”明明晓得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却还要去问别人,这甜酸苦咸的天然真味究竟是出自菜蔬根茎,还是从尘世间而来,东坡先生真的也算智慧到家了。
我小时候住的那条陋巷,穷困人家不少,但大多安贫乐道,煮粥当然不可能如东坡先生那样大方,添加许多的菜蔬,更不要说添加什么荸荠之类的瓜果,而是三五把米,一锅清水,此外,就再无任何添加之物。那时候,喝粥是常事,看煮粥也是常事,我常常守候在锅子旁,不仅是为了防止渐渐成形的粥溢出锅子,还为了看那大米在沸水中上下翻滚的模样,这时我就会觉得,这煮粥的过程,实在也是一件蛮有意趣的事情,待到锅里边舞边唱的米,跳得乏了,累了,渐渐稠了,我也就能闻见从锅里溢出的清香了。
闻香食粥,有时也想,原不过小小一捧白米,何以就能煮出厚厚稠稠的一大锅粥,让一家人喝得那般有滋有味,全然没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难道,这就是白米的一种特别功能?后来知道,这大约就是白米的一种张力和凝聚力了。有人说,粥的黏稠绵密,很有点像人与人相处的关系,真诚以待,融洽融合,相互扶持,这便是煮粥煮出,喝粥喝出的一种大境界了。
在我国,喝粥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东坡先生虽然为他的“菜羹”作过颂,却也常常沉醉在“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的境界,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对喝粥也有一说:“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陆游的诗,也算是应和了东坡先生食粥之后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粥在我国的饭桌上存在了几千年,有的地方还将粥视若主食,至今,不少地方仍有喝粥的习惯。这些年来,我走了南北一些地方,在饭桌上也见识过一些粥,南方的皮蛋廋肉粥,北方的小米南瓜粥,还有用海鲜和白米一起煮的粥,以及鸭肉粥、枣仁龙眼粥、薏米红豆粥、百合薏米绿豆粥、白果羊肾粥等各种各样的养生粥,有的食之如甘饴,有的味道鲜美,虽然都很有营养,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它们好像少了点什么。想了好半天,终于有点恍然,是不是少了白米粥那种天然的清香,也就是我小时候常常可以闻见的从锅里溢出的那种特有的清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