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挎上小包,向上海的后花园朱家角进发。
桥,是朱家角的特色。并不是传统上的石拱桥:圆润,敦厚如老者或守门人端坐其上,双膝踏入淤泥与流水浑为一体;也并不似周庄秀灵古桥错落有致,身穿蓝布印花的洗衣姑娘端着竹盆上下开行,留给人无限遐想与风景。朱家角的桥是单调的,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趣味、观赏性的:杂而无章地矗立在淀山湖上,会毫无预兆地就这么出现在这条河上,没有任何铺垫,就这么直白地坐落在某处,供两岸人家出走远行,供湖中的鱼儿躲避阳光,没有声息,却又被需要,十分平凡却不平淡。
俗话说:“一方水养一方人。”桥是这样,此地的人,老老少少竟也被我看出这样的意蕴来:闲然安适,普通市井,不像人们印象中本地上海人那样咋呼精明,亦不似苏宁两地人温婉侬语。此地人也就像桥那般蹲坐无息,老人拄着拐杖走自己的颤巍小步子,孩童举着玩具自顾自地穿梭乐颠。谁也不干扰谁,算自家的平民百姓账。
扎根在北大街的人,大多开些杂货铺或古玩店打发时光,最热门的要数蹄肉与炒干的“相思毛豆”了。油光光的猪脚后蹄用上海本地烧法浓油赤酱烹煮之后,散发出甜腻馋人的腊腌味。一块后蹄肉连茎带骨竟要焖炖十几个小时,火候时常转换得当才能烧得出这样软糯酥香的味儿来。老板娘熟练地给我挑了块软骨夹带的小后蹄,翻转上下称斤装袋,细心地为我浇上浓厚的酱汁。我喜滋滋地接过袋子,她不忘嘱咐:“当心汤汁溅出来。”啧啧,听了真窝心!
在家听以前去过朱家角的外婆说,那儿的相思毛豆可谓特色。也不知怎么,似要给这些辛勤劳作的人一些福利般,从他们土里长出来的毛豆总比别处厚实饱满且颗粒特别圆润。当地能真正把这毛豆做成一等一炒货的,其实是老者。你别看他哆哆嗦嗦地拿着木铲搅开正在烘干的毛豆,可隐忍拿捏正好的力道比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精练得多。也许这毛豆土生土长与年迈的老人情感更深厚,又或许这相思毛豆的火候与喜好正与老者的气概味口相符,故而才风味独佳。
“课植园”是从当地人口中听到的传奇处所。初入园林,就被那古色古香的樟瓦结构吸引了。雕勾刺花,连院角的一把椅子也尽显其风韵,每个私隐处都刻满了各种图纹与勾缝,不落一处,别具匠心。我真如一个流连于古老时空深闺不出的小姐,手执一块已熏了麝香的汗巾,抬起金莲小脚摇曳着步伐踏于这块罕有的开阔地,涂了丹蔻的指甲轻拂祖宗临摹于侧匾上的楷书:课余不忘植种。脸颊一旁是自己亲手植种的桂花,锦簇着立于枝头,暗香袭来恍若入梦,想着远方的叔父还持刀驰骋于疆场,也不忍便如黛玉般轻拭眼角泪。立了出神半晌,终是转身漫步回房,裙边一展一收,抚着地上的残叶碎花,翻飞起少许尘埃,意境俨然。
正沉醉其中,身旁看门的老大爷见我真心喜爱此地,遂操着一口地道的青浦方言,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朱家角,这桥,这食,这园,怎不叫人念;更兼这人,我又怎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