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办事,见到几个老朋友,平时大家都忙,见面不多,今天碰到,都觉特别高兴。电梯里还意外地见到复旦大学出版社编辑,那年他刚毕业,现在已人到中年。他说起我那本应在“复旦”出的书。25年前他受出版社之托向我约稿,后因故不了了之。当年有些事不能明说,今天他见了我,仍觉有点歉疚。那本书后来在“学林”出了,还颇受欢迎。
今天要见的人都见到了,要办的事也都办了。当年“复旦”缘虽未尽,却引发后来的圆满,有遗憾也早放下了。想到一直有机会为自己爱做的事奔忙,很开心,脚步也轻快起来。走出门,清风徐来,暖意袭人,阳光软绵,绿树漫舞,眼前忽地灿烂一片。春天来了!
“叶老师?”忽听有人叫,回头找,是个男士,五十多岁的样子,我不认识。我一向记不住别人脸,常常不能对号入座,但此人肯定没见过。“你真是叶老师?太好了太好了,叶老师,又见到你了!”这样不符年龄的雀跃,倒不常见。究竟是谁?“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1987年,我们学校去参观,听你讲陶行知,印象太深了。你把我们都讲哭了。”那时参观者用“蜂拥而来”形容,毫不夸张,我当然记不住谁来过。那么多年,他竟还记得!“我是民立中学的。你后来还到我们学校为毕业生讲过课。”“民立?”我记起来了,当年听我报告的一个毕业生小黄因被陶行知感动,立志当教师,报考了上师大,好多年与我保持联系。“还有×××老师,你记得吗?”“记得。”我太记得了,他给我写了十多年信,信中满是溢美之词,令我惶恐。“好长一段时间,他每天在办公室说你,读你回他的信,朗诵你教的陶行知诗歌……”“有这事?”“是的!后来凡是你在静安区学校讲课,他就去蹭课。每次听了回来就言必称陶行知,还手舞足蹈地表演你怎么怎么说,听得我们头都大了。”他一直给我写信倒是真的,信中有些过头的话也是真的,如此痴迷,倒没听说过。那时很多人被陶行知感动,爱屋及乌,给我的来信很多,热情的也不少。因没时间,回信写得不多,即使写,也是礼节性的。×××老师却不因此而泄气,一直写,有时还带着鲜花来看我。原来背后还有这个故事!听得心里暖暖的。
“你还在‘民立’?”“是,一直在‘民立’。”原来我已站在“民立”的校门口。“进去坐会?”不了,“民立”还在,但听过我报告的毕业生已踪影难觅,认识我的老师一定也很少了。世事变迁,当年为陶行知感动得流泪的人,现在都不可能再聊发少年狂,不必旧地重游了。老师握着我的手不放,与年龄不符的欣喜使他的脸容光焕发,他说:“叶老师,我还记得,那天你穿一套紫红套裙,头上戴法国帽。”这套裙子是我们的馆服,还是我设计的。他又说:“那时你好年轻,好漂亮!”他又加上一句:“你风采依旧,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挥挥手向他告别,心里有点点生气:恭维话都不会说,什么“那时”!还“风采依旧!”
岁月流逝,天长日久,心情常稍显疲倦,但曾经的美好不会被时间磨损。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化作无声的细雨润泽如昔。回望过去了的30年,有许许多多老师、学生,还有今天这位(我竟忘了问他姓名),是他们的真情,使我变得更努力、更执着。
走在春天的和风里,太阳透过梧桐枝叶抚着我的发,长长的身影在路上留下温柔的回味。我听见玉兰花开的声音,它们似乎在说,工作着是幸福的。春日偶遇,使我的心头充满喜悦,我悄悄地为自己争辩:我虽是过客,却点缀过路边的风景,即使白发三千丈,还会是好年轻,好漂亮!怎仅仅是“风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