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盖房子是一户人家天大的事情,是要举全家之力勒紧腰带,省吃俭用筹划准备好几年的,只有备足砖瓦椽檩,才能够考虑动工。要把房子建在坚实稳固的地基上,夯地基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工序。
我小时候所见的夯,是用石磙做成的,少说也有三百来斤。石磙宽的那头朝下,稍窄的那头朝上,肩部四周有穿绳的孔,形成四个夯把,由四人抬起,中间一人稳住夯桩,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砸实地面。农村人就用这种最原始的工具夯实地基的。
一家有事,众人帮工,在乡间蔚然成风。夯地基一般不用主人家邀请,只要听到动工放炮仗的声音,村里的青壮劳力会主动找上门来,主人家只要备好茶水、烟酒就行了。这时,宅基地已经清理平整好,房子基线上挖掘好基槽,填上碎砖碎石,泥水匠用线规划好,白灰沿线撒一圈就是需要打夯的地方。
威风凛凛的石夯已经矗立在宅基上了,一切准备就绪,但最重要的人没到,打夯是不能开始的。这个最重要的人是扶夯把的根郎大爷。身材魁梧的根郎大爷是四邻八村里有名的夯把式,他脑子灵活、眼明手快,打夯号子像脱口秀一般张口就来,只要村里有人盖房,夯地基要请的人非他莫属。
根郎大爷一到场,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只见他扶住夯把,仿佛一道无声命令,其余四人猫腰抄好各自的一头儿。
“各人就各位呀,大家抬起来啊!”根郎大爷的声音仿佛来自丹田深处,雄浑高亢。“啊!”字未落,众人抬夯齐和,笨重的石夯“嗖——”一下飞起,重重地砸在松软的地基上。
“夯要抛起来啊(嗨哟),狠狠往下砸呀(嗨哟)!夯要抛得高啊(嗨哟),抛高打得牢啊(嗨哟)!夯要举得稳啊(嗨哟),举稳打得准啊(嗨哟)!”随着人们手中绳子的一起一落,石夯上下跳动,脚底下发出“咚咚咚”的闷响,身后留下一行行用石夯打过的印迹。
夯走得直,才能打得正,倘若是哪夯打歪了,眼观六路的根郎大爷会马上改唱道:“北边歪半夯啊——”大家一听,下一夯就主动往南抬一些。若见哪人没用劲,一声“杨和尚加把劲呀——”,那叫杨和尚的便不敢懈怠了。地基打好,泥水匠便接管工地,开始添砖加瓦的活儿了。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看夯地基成为乡邻特别是孩子们的最爱,尤其是那粗犷、雄浑、高亢的打夯号子,给宁静的乡村增添许多快乐的音符。如今,人工打夯已经被打夯机所取代,夯地基的火热场景也已淡出视野,每每想起,那浑厚悠长的号子和掷地有声的“咚咚”夯声,依然萦绕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