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个人所有用品中,最钟爱的是陪伴我从少年到老年的那本小字典。
小时候因家穷,时断时续地在几家简陋的义务小学读了三年书。解放初期,全市各里弄大办成人扫盲班,我同大人们每晚挤在别人小客厅里学文化。识些字后,稍能看懂小人书(连环画),便对看书产生了兴趣,常会特地去各家书店伫立在书店橱窗外,贪婪地浏览各种儿童书籍封面上的生动画面,脑中想象书中可能有的美丽故事……
那年春节临近,我在书店看到陈列的一本小巧玲珑的《学生小字典》。80开本,面积不足大人手掌的三分之一大,却有600多页面,达4厘米厚。它是上海解放初期首次以人民币标价的新书,其精装本为漆布脊烫银硬面,一万二千元;简装本八千元。我常听大人给字典冠名“家庭教师”。此刻对于很想上学又无钱上学的我来说,这是个多么温馨的名字!没钱上学,有了它,我在家也能学文化了。无奈,对它可望不可及。
因出身穷苦带来自卑,我从小养成内向性格,生性腼腆,从不主动与左邻右舍的大人们说话,偶尔有大人问我话,我便立即脸红,连说话也会结巴起来,引来对方笑我,这样我更感到难为情了。所以我从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盼过年可拿压岁钱的迫切欲望,原因是不愿遇到大人都得同他们露出牵强的微笑,并言不由衷地背诵几句所谓的“新年祝辞”来取悦他们。可是,这年春节,为能有钱买到这心仪的小字典,我一反常态,鼓足勇气,主动分别登门,向熟悉的大人们抱拳叩头拜年,精确选用事先编好的几套对不同人物相称的祝福语。我至今忘不了那整整折腾自己一天的“委曲求全”的表演“杰作”。
嘿,那天我还有意外收获。大人们都夸我“毕竟大一岁,懂事了”“真懂礼貌”。这年自然心想事成,所得压岁钱数创历年最多!最后在我一贯疼爱我的阿婆同情下,她把每天买菜钱省下一些,才得以凑够买到一本简装本小字典。
我得到它那几天,晚上睡觉都要把它放在枕下才可安睡。自从有了它,我每天带着它去市图书馆看书,随时查阅不识的字。
后又因家贫,中学时我自愿辍学去外地工作。临走整理箱子时,母亲含泪对我说:你把喜欢的东西都带去吧。我轻声回说:不要,我只要这本小字典够了。我属单亲家庭,独子,母亲此时更泣不成声了。
工作后,我抓紧上职工业余夜校,力求弥补失学后的损失。但老师不知是何方人士,吐字音偏,我又靠小字典校正读音……
前些年儿子给我买了本缩印本《辞海》,但我嫌它太厚重不便,很少用,而仍喜欢戴着老花镜再借助放大镜看小字典。如今,这本小字典也跟我一样,上了年纪。纸质呈黄褐色且脆,远看时,酷似腐朽的小木块。但我仍珍爱它,用三层厚纸精心糊作书皮。用时,惟恐纸张脱落,我总轻轻将它掰到小于45度位置,能窥视到字即可。平时将它每天放在书报旁。凡上图书馆,我还会摸摸衣袋,是否带上了它。我爱它的用心,甚至胜过对我的小孙子。
趁此说句题外话,真诚告诉年轻朋友们:时代会变,工具会更新,但只有善于利用,它才能对你有帮助,成为你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