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那天,诸烨兄送我一盒沈大成的重阳糕,又请我欣赏一组画。这是戴敦邦先生为他创作的人物画,第一幅是《诸先生登高图》,面画中,诸烨正在兴致勃勃地登高,层层石阶从他脚下延伸至山顶,山道两边雏菊成群、红叶满阶,似乎有风吹来。诸烨一身素简的古装,头戴宽檐斗笠,脚穿布袜芒鞋,手持一根藤杖,杖首悬一具葫芦。
这幅画真是令人畅怀。诸烨借由戴老的生花妙笔,翩然重返晋唐田园诗的美妙意境之中,也是今天许多城市人所向往的闲适乐园。诸烨是沪上一位文化推广人,同时也是一位收藏家,几十年来热衷于字画、玉器收藏,成绩斐然。他请戴老创作的这几幅作品,好比“命题作文”,请戴老以自己的形象入画,并且画成古人的模样,玩一把时空穿越。
这个主意居然引起了戴老的极大兴趣。戴老素来重视文化传承,古人的生活方式和民间习俗也一直是他的灵感源泉和表现题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笔下的财神、灶神、土地公公等,常常就以自己为模特儿。于是戴老很快就画了这幅《诸先生登高图》,还寄语他“更上一层楼”。
画好后戴老不过瘾,又乘兴创作了两幅古装画,一幅是《诸先生行乐图》,一幅是《诸先生品茗图》。在前者中,诸烨兄端坐在芭蕉叶下,右手执一柄折扇,左手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摇头晃脑,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身前一张矮几,上置青瓷执壶一具,身边还有两位美女,一弹琴一吹箫,明眸皓齿,粉腮红唇,衣袂飘飘,楚楚动人。后者呢,诸烨兄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持团扇,举杯小啜。面前也是一块石头,上面有一卷线装书翻至一半,一柄梁溪紫砂壶配了两只细瓷压手杯,还有一盘樱桃略作点缀,左侧还架起一具红泥小火炉,正煮着一壶甘泉。身后立着一座颇有姿态的假山,一丛剑兰和一团昌蒲在绿阴中陪衬到位。
中国的人物画贵在传神,贵在意境。戴老的人物画不仅形象饱满,神态逼真,而且布局疏阔,意境高远。戴老有西画功底,早年就非常注重人物写生,甚至研究过人体解剖学。二十年前我在田林新村戴老的寓所采访他时,他就跟我谈起:“徐悲鸿、蒋兆和两位前辈大家的人物画为什么生动感人?就是因为他们将西画的一些技巧引进中国人物画中,他们是接受过人体素描训练的。今天,中国的山水画发展得已经很成熟了,唯独人物画还没有总结出一套程式性的技巧。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少人体解剖学这堂课。任伯年的人物画堪称一绝,人物比例都很准确,他还搞过雕塑呢。陈老莲画的《水浒页子》也给明末清初的画坛带来了清新空气。他以富有创新笔墨,表现‘伧父屠法’的平民生活,拓展了人物画的题材。”
半个多世纪以来,戴敦邦从连环画创作拓展到根据古典名著创作的系列人物画,不仅为中国画的艺术长廊增添了数百位栩栩如生、性格鲜明、富有时代气息的人物,赢得了“当代任伯年”的美名,还为中国人物画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前不久我在闵行中国书画院上海院参加戴先生的作品研讨会,与会的评论家和画家对戴敦邦的人物画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有位画家还透露,当年范曾初次见到戴老时就不得不坦承:“我临摹过你的作品,有些地方就是偷你的。”
诸烨兄请我分享的这三幅作品,正是戴敦邦先生艺术理论与实践的完美体现,而且让描绘对象穿上古装,使之置身于唐诗宋词营造的优雅环境,戏剧性地再现历史场景,实则表达的是当代人重返田园生活、追求内心宁静、与大自然休戚与共,进而抵达物我两忘境界的希望。